第四章 積毀任人嗤(下)

鏡外梅山老四等人看向大哥,顯出感動之色。康老大嘆道:“可惜我當時偏偏命大。如果死在了箭下,又或者不說出那些話來,就不會累你們追隨這小人長達千年!”

楊戩神色復雜,眾人自不知康老大的話,已觸動他五年來對軍中經歷的感觸,戰場上沖殺出來的袍澤之義,確是令人難以割舍。沉吟一陣,說道:“也罷,當年飲了你們的美酒,也算是有些緣份。我今日便再還你五個好兄弟,如何?”

康老大身子劇震,道:“此話當真?”他直直地盯著楊戩,又是期待,又是懷疑,突然啊了一聲,說,“是你?楊家二爺?”

楊戩不再多說,將梅山五人的屍體一一找出,放在平地。幸好五人均是剛剛死去,魂魄未被地府帶走,楊戩拈動法訣,淡淡的五彩異色從手上逸出,凝成一團,越來越亮,驀地散開,化作一篷薄霧,將屍體連同康老大一起,都覆於霧下。

康老大當年猶是凡人,又掛念著兄弟生死,昏昏沉沉中早忘卻了楊戩如何施術救人,此時看去,心中微微一震,那邊龍八已脫口而出:“難怪你們半路修道,資質又非上乘,仍能有這麽大的成就。原來楊戩非但助你等起生回生,還怕傷口不易復原,強行用洗髓之術替你們重鑄了身體!”

六人漸漸懸空,薄霧如有靈性一般,自動分成六份,將各人裹得嚴嚴實實,慢慢滲入體內。六人臉上漸轉紅潤,楊戩氣色越是越來越差,眾人知道,梅山兄弟實是藉了他損去的真元才得以再生的,而洗髓之術,更至少折了他三成的法力。

康老大有些茫然,只道:“難怪後來,我們修習道術時易如反掌。他……他分了三成的法力給我們?”鏡中薄霧斂去,六人飄落地面,先後醒轉過來,疑幻疑真,面面相覷。

還是康老大最先清醒,一拉五個兄弟,向楊戩翻身拜倒,叫道:“二爺,你救了大家的性命,從此我等永奉你為兄長,不離不棄!”楊戩見識過這六人纏人的本領,只恐又沒完沒了,皺眉道:“昔年有些緣份,也算朋友一場。見危援手,也是極平常的,何必客氣?”轉身便要離開。康老大上前拉了他袍角,叫道:“二爺,你是嫌我等本領低微,不配長隨左右麽?”余下五人也團團跪下,將楊戩圍在正中。

鏡外梅山兄弟都自出神,回想著當年情形。老四嘆道:“想是被纏得無奈了罷?他竟問我等可願修道,要大家修成法術後再來尋他不遲。”

鏡裏楊戩確是無奈得很,這六個粗莽軍官的死纏功夫,令他無計可施。有些後悔多事救了人,卻又不能將六人再給殺了。但想到洗髓後幾人也應有些粗淺的法力了,楊戩唯有問梅山兄弟,是否願意踏上修真之路。

老六靜靜看著鏡中的楊戩傳授道術法訣,打發兄弟六人去昆侖玉虛洞修煉。他不禁撫向自己的斷臂,卻又憶起當時學了縱雲術後,與五兄弟大呼小叫、驚奇萬分地向昆侖飛去的激動心情。淚水無端地從臉上滑落,他反手抹去,百感交集。

打發走梅山兄弟,楊戩搖頭苦笑,也不理會叫得聲嘶力竭的姬偃,徑自離去。

余下的日子仍在邊陲查辦軍務,所有雜事了卻之後才返回西歧。眾人見他神色如常,都有些奇怪,按說軍中那些閑言必會激得他暴怒,卻為何又毫無反應?

回到丞相府內,縝密細致地上報公事,仍看不出他到底想些什麽。反是姜子牙憂心忡忡,幾度想打斷他話頭,卻又強行忍住,似不知如何開口。

楊戩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說道:“已經半個月了,那個偃殿下的奏文想必已送來相府?”姜子牙也不驚異,皺眉嘆道:“我讓你去邊陲,便是不欲你聽見這些閑言碎語,想不到姬偃如此糊塗混賬,沒由來地壞了我一片苦心!”

楊戩淡淡地道:“我私救成湯將領,又羞辱傷害王室貴胄,不知丞相準備如何罰我?”姜子牙身子一震,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肯離開,沉聲道:“楊道友,你去意已定?”眾人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楊戩已下決心離開西歧。

哪吒疑惑地道:“但直到攻入朝歌時,他都留在軍中的。楊戩大哥性子倔拗之至,不知丞相如何讓他改了主意。”

姜子牙緩緩從座上起身,揮手令左右退下。自接到姬偃的加急奏文後,他便在苦苦思索如何留住這個得力臂助,不是為了周室,而是為了自己。

“我是元始師尊座下弟子,這一點,楊道友是早已知道的了。”姜子牙說道,臉上現了幾分神往,“師父他老人家對我恩重如山,雖然我天資極差,仍孜孜不倦地傳我道術,教我丹道。”

來相府之前,楊戩便知他必會挽留,卻沒料到他突然說起自己師門來,當下也不插口,只是默然以對。姜子牙不以為意,只慢慢解開外袍,褪下,又緩緩將上衫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