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步虛覆寶缽(第3/4頁)

楊戩站在南天門外的參天玉柱邊,天風漾起他身後的龍紋玄氅,孤零零地說不出的失落。眾仙早已散得盡了,鄙夷的目光卻散不去。騙得親外甥自散法力,步上死路,三界之中,還有比這更無情無義的行徑麽?這樣想著,嘴角勾出幾分自嘲的苦笑。

他低頭看向乾坤缽,神色黯色。雲卷雲舒,時間慢慢流逝了去,他動也不動,安靜得令人心悸。

許久許久,才駕起雲頭,向華山而去。卻是行得極慢,似不堪重負一般。三聖母只當他因騙了沉香而難過,輕嘆一聲,沉香卻覺不對。那些仙丹大多融入了自己血肉之中,尚未轉化,散去的法力,只是九牛一毛。舅舅下決心騙自己散去法力,所倚仗的也正在於此的呀!旋即釋然:“王母說了,乾坤缽罩下,便是舅舅也不能接近華山一步,想必是舍不得娘一人困在山裏寂寞吧?”

不一會兒,蒼郁峻拔的山勢迎面而來,華山已到。楊戩並不急著發動咒語罩山,降了雲頭,落在一處山坳,三聖母咦了一聲,認得那是自己敕封的聖母廟舊址。

舊址早荒廢了去,只余了殘垣斷壁,折梁破案。楊戩穿行其中,若有所思。半晌,在一塊殘壁前停下腳步,伸手拂去積塵,現出斑剝的碑文來。三聖母鎮守華山時,對百姓們照顧得頗為周到,還願感恩的石碑,嵌滿了大殿的墻壁。那時,每逢哥哥來華山小住,楊蓮便會拉他去看新添的碑文,興高采烈地講述著來歷。

纖手皓如脂玉,婉約的聲音,嘰嘰喳喳地一刻也不肯停。三妹總是愛挽著他臂膀,賴在他邊,吐氣如蘭,渾不怕哮天犬和一幹鬼判鬼吏的掩口竊笑。

可惜那個時候,來華山的次數屈指可數。總想著,有朝一日,母親回來了,一家人真正地團聚。再不管什麽天廷,築幾間小屋,砍薪種田,就象多年前的那樣……為什麽竟沒想過呢,那樣的幸福,他如何擁有得起。又如何,有這個可能去擁有呢?

三妹,早知如此,二哥真該每天都留在華山,好好守著你,看盡你所有的顰笑和嬌嗔……

心中忽然大痛起來,楊戩合上雙目,一霎之間,疲憊無力的感覺,壓得他幾乎窒息。

三聖母看看碑石,又看看哥哥,隱約猜出他在想些什麽。她不禁輕輕上前,象以前那樣偎到二哥身邊,感受著他冰冷鎧甲下熟悉的溫暖,沉穩的心跳。愧疚裏夾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害怕,讓她不願時光再向前逝去一分。“不要再為我付出了,二哥,我寧願在山下再被壓二十年,也不要你這麽苦著自己,蓮兒不配的……”淚水灑在鎧甲上,晶瑩剔透,卻更增了幾分冷意。

也不知站了多久,宿鳥歸林,山色漸漸昏暗了去,楊戩才驀然驚覺,輕嘆一聲,留戀地看了眼四周廢墟,回身向山下囚洞行去。

“原來發動乾坤缽之前,二哥還進來看過我……”三聖母看著楊戩飛上石台,俯身凝望沉睡中的自己,忍不住哽咽起來,“為什麽睡得那麽沉,直到乾坤缽壓下時才被驚醒。我都沒能再看他一眼,我……我……”她有些語無倫次起來,但人人都明白她想說的是什麽。錯過這次,她再見到哥哥時,就是在龍八的婚禮上了。想到那時的情形,每個人的心,都重重地剌痛了一下。

楊戩擡手,似想喚醒妹妹,卻又忍了下來,許久許久,手輕輕落下,撫著她的面頰,將幾縷垂在額上的亂發理好,目光只盯著妹妹看,有憐惜,有寵愛,慢慢地,變成越來越濃的不舍與感傷。

“蓮兒,二哥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你了。答應二哥,一定要好好照顧你自己,千萬別再這麽任性。沉香還只是個孩子,你要盡母親的責任,好好教他,關心他……是二哥對不起你,害得你母子分離了二十多年。只可惜,除了這條命,二哥就再沒什麽可以賠給你了。”

低語聲回蕩在死寂的囚洞裏,淒愴如雪。三聖母暗暗垂淚,只想:“為什麽要這麽說,二哥,為什麽你會這麽說,你……沉香傷你的事,你早有預料了是不是?可是,就算是現在,這一切還是能避免的啊!四公主活著,她能證明你的苦心,你為什麽不等沉香法力恢復之後,揭開真相,和沉香合作,而非要設計出那樣一個慘烈的局來?”

輕嘆聲中,楊戩終於離開了囚室。外面,天已全黑,璀燦的群星在天幕上閃爍著,月色如紗,披籠在迷離的山巒之上,如幻如煙。

身形沖天而起,玄氅直欲融入那浩瀚的黝黑天宇裏去。銀鎧上流轉的,是比星月更清冷絕望的微光。司法天神手中的乾坤缽飛出,淩虛疾旋,他深深地,最後看了一眼華山,再不猶豫,王母傳下的法咒吟出,忽然之間,身上光華爍出,化作繚繞的氤霧,注入乾坤缽中。乾坤缽陡然漲開,七彩光華沖出,與氤霧交融成一體,轉成奪目的殷紅,宛如燃燒一般。與此同時,缽身幻出一重虛影,收縮成朱果大小,射向楊戩神目,生硬硬融入他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