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歌瞑塵欲散(第2/4頁)

楊戩卻沒有想到這麽多,他只覺得有趣,三妹竟也學起了這些。坐到她對面低頭辨認她的繡品,這個像歪頭鴨子的東西,應該是鴛鴦吧,三妹,你的手藝可真是不敢恭維。忍俊不禁,他伸指彈向她臉,將要觸到時驟然收回,他幾乎忘了,這已不是當年灌江口與他調笑嬌嗔的小妹了。

並沒有人嘲笑三聖母繡得難看,唯一能牽動他們心懷的,是楊戩時而寵溺,時而喜悅,忽而又轉為傷感的變幻神情。

三聖母繡了幾針,自己也不滿意,想拆,又有點倦了,打個呵欠,坐到桌邊,將一盅燕窩小口小口喝了,伏下小寐片刻。

楊戩也隨她轉到桌邊,靜靜地欣賞她恬靜的睡顏。三妹,終於,我終於不用再見你在夢中哭喊驚悸了。現在的夢中,你只會有快樂、美滿,有你的丈夫和兒子,不會再有我這個窮兇極惡的哥哥。眼中瞧見她頭上的玉釵沒有插正,小心地拔下,插好,退後幾步端詳一番,露出滿意的笑容。三妹,幸好你生的是兒子,若是女兒,你可怎麽教她?笑容黯去,即使你生了女兒,你也不能見她長大,無論什麽原因,讓你母子分離二十多年,總是我的過錯。看著三妹在夢中的微笑,他的手不由自主地輕輕落在她的發上,卻見她身子一震,在夢中繃緊了身體。楊戩一驚,疾電般收回了手,看著自己的手掌神情苦澀。眾人就聽他低聲自語:“三妹,你就這麽怕我麽?夢中也能感受得到。”

三聖母看到自己被噩夢侵擾,不安地扭著身體,猛地想了起來,竟有了一種驚喜的感覺,抓住楊戩的手熱切地解釋:“不,二哥,我是夢見了那個獨臂妖怪,我害怕,我是想你來救我……”這時她的夢定是到了要緊關頭,眼珠在眼皮下急速轉動,楊戩十分擔心,又不敢再過去。就在這時,就聽她忽然哭叫了出來:“救我,二哥,救救我!妖怪……”

誰也無法形容楊戩此時的表情,是吃驚?是狂喜?慣常的自持全部瓦解,最後沉澱在臉上的,卻是不能置信的模樣。三聖母越發難過,站立不住,幾乎靠在了他的身上。二哥,你為什麽總是如此容易滿足?

“四公主,嫦娥姐姐,我真後悔。其實二哥所求不多,一點都不多。我有一點點念到他,他就會非常高興。我做的那樣難吃的壽桃,他也不肯說一聲不好。我真後悔……我為什麽不是真心為他祝壽,我……我甚至不是忘了,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的……”

她越說越痛,真的,就算沒有發生那些事,她仍是一個太不稱職的妹妹。想著那些不可能的如果,她吃力的在哽咽中擠出語句:“如果我……真的能像我說的那樣不計前嫌,能時常去看看他,陪陪他,他一定會……一定會……”一定會什麽,下面的話已經被抽泣掩去,再聽不出來。

楊戩只聽見了三妹在叫他,三妹,這個時候,你還是願意依靠我嗎?重新撫上她的長發,可惜,我只能再護著你最後一次,以後,只有靠沉香了。眼見三妹還在夢中發抖,沒能從噩夢中醒來,楊戩猶豫了一下,終於大著膽子,從背後摟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聲撫慰:“不怕,蓮兒,不怕。二哥在這,我們不怕。”這時三妹小時候做噩夢時,他常用來安撫的話,果然有效,三聖母重又安定下來,神情重歸於恬靜安詳。楊戩卻沒松手,仍是摟著她。

生命真是件奇妙的事情。他還記得,三妹生下來的時候,爹抱著給他瞧,又讓大哥抱,他也鬧著要抱抱妹妹,爹和大哥沒辦法,一左一右護得好好的,才小心翼翼地交給他。他抱著她,像抱著一件稀世珍寶,覺得那樣不可思議。你瞧,小小的腦袋,頂著一頭烏黑的胎發;小小的眼珠兒,骨碌碌地盯著他轉;小小的手指上,居然還有那樣小而完整的指甲。她是那樣小小的小妹妹,他真怕一用力,就將她打碎了。爹還在一邊逗趣:“小戩,以後可有人叫你哥哥了,做哥哥的要保護小妹妹呀。等爹老了,妹妹就交給你們倆了。”他非常認真地點頭。言猶在耳,懷中溫溫軟軟的小嬰兒,已經長成傾國傾城的美人,而他的路,也快要走到了盡頭。

懷中一聲嚶嚀,楊戩中斷如潮思緒,松手退後,三聖母醒了。她直起腰按了按頭,有點困惑,忽然陰下了臉,站起來忿忿地走了幾步,又沒處發火,一揮袖,竟將桌上的盅推到地上,打碎了。楊戩不知她惱什麽,微微搖頭,三妹呀,做了人家的娘了,怎麽還這樣孩子氣。

小玉忽然抓緊了沉香,沉香心一顫,又要發生什麽事,還能發生什麽事?還沒問,嫦娥已經問了:“三妹妹,你發什麽脾氣?”再看母親,臉色越發不好,更是猜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