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余習殆自傷(第2/3頁)

“諦聽那一次長鳴,便正是真君你在昆侖山下重傷之時。老衲和它做了幾千年的朋友,深知諦聽性情,除非是你負屈至深,否則不會令它如此失態。觀世音師兄雖慈航普渡,但細微結使尚未徹了,宿業相合,終是鑄成了此等大錯。”

三聖母燃起了一絲希望,抓住沉香叠聲問道:“菩薩的意思……是他知道了二哥的用心?他會不會救二哥,佛門講究慈心廣被,總不能見死不救的對不對?”沉香雖有著驚喜,更多的卻是不安。有了希望固然好,希望後的失望,是不是更讓人絕望呢?娘沒有想起,他可還記得,舅舅苦練三年,重塑元神的目的。獨臂人的約鬥就在眼前,這唯一一線生機,舅舅能抓住麽?肯抓住麽?

“這次因黑水獄和李天王的行事,諦聽雖不能言出緣由,卻日日向我垂泣不止,終於第二次發聲震動地府。善哉善哉,緣起性空,性空緣起,但縱然本性原空,三毒苦海出沒,其中的大艱難,仍足以令人動容。”

地藏王沉聲說罷,眼中有著淡淡的惆悵。諦聽輕輕拱一拱楊戩,回身奔到地藏的座前,後肢立起,前爪扒住他袈裟,似有哀求之意。地藏輕撫它黑油油的皮毛,嘆道:“癡兒,知道你想救他。但你也該知道,老衲如今,實在是有心無力。”

諦聽卻不依,仰頭大張著口,似要讓地藏去看什麽。地藏王緩慢地搖了搖頭,說道:“他內外皆損,身體幾近全毀,只因意志堅毅,才沒有魂飛魄散。癡兒,就算你舍了此物,治愈獄中的外創,但種種內傷,盡毀的經絡,仍是要千年時間靜養,才能有望恢復……”目光投向塔外血湖,呈出幾分悲憫之意。

諦聽怏怏放下前爪,又回到楊戩身邊趴下,嗚嗚低叫,目光裏全是悲傷。楊戩看看它,一陣溫暖,又一陣淡淡的辛酸,似乎能理解他的,反只有這些神獸和法寶,他在意的、關愛的人,卻對他只有恨,只有怨。收了心緒,再望向地藏王,他有些不解,自己約鬥迫在眉捷,千年靜養自不可能。但此事隱密異常,地藏絕無可能知道,而且說話如此含糊,倒似有什麽難言之隱。

三聖母伏在楊戩身邊,摸著他濕漉漉的臉龐,低聲飲泣。為什麽他們沒有想到給他稍稍治上一治,他已是廢人,還怕他什麽呢?既收留了他,為何不能再寬宏大量一些,讓他減輕些痛苦,還是他們,從心底裏就在恨他,巴不得讓他多受些折磨。

鏡外的哪吒卻是鼻子發酸,他的楊戩大哥,身上可還有一處完好的地方?當年他剔肉削骨,毀了自己肉體,也只是片刻之事,楊戩卻是慢刀子割肉,已挨了三年多了。他越想越是難受,大哭一聲叫道:“菩薩,千年便千年,只要你肯救我楊戩大哥,哪吒出陣之後,寧願替你鎮守地獄,千年不上地面!”

地藏王收回目光,低誦佛號,突然嘆道:“許多年前,老衲曾在佛前立過宏誓,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虛空有盡,我願無窮。那時諸天贊嘆,連我佛如來,都施布大圓滿光明,感嘆此願不可思議。但自問此心,便如觀世音師兄余習未斷一樣,老衲的悲願,卻也只是源於未斷的余習而已……”

雙手握緊荊木手杖撐在地上,這名滿三界的菩薩,吃力地站起身來。眾人都大吃了一驚,看他動作,哪象有神通的大修行者?動作遲緩困難,倒象一名垂暮的老者。楊戩也極意外,目光凝住不動,地藏王看在眼中,笑了一笑,輕聲道:“這便是老衲未斷的余習了。菩薩有情終有累,如來無相亦無心。當年佛陀應世之時,才悟得正法,便要入涅磐棄去報身。帝釋苦苦哀求,他老人家也只道:止,止,吾法妙難思。其實,哪是妙難思,只不過我佛縱有天大神通,也無法憑著向人說食,即令饑人再不饑渴。佛陀是大覺者,明了因果,所以只依緣而行,不作無益之事。”

他舉杖往塔外一指,又道,“老衲非是誓不成佛,而是無法成佛。真君請看,老衲所有修為法力,乃至精血元氣,都已化入了這片血湖之中。十八層地獄之下,鎮的是永不出離的厲魄惡鬼,戾氣郁結不散,是為無間地獄。老衲明知這是果報循還,但有情終有累,終不忍目睹這些厲魄苦苦掙紮,連一個改過的機會都不能擁有。”

諦聽舔著楊戩的傷口,眼卻看著地藏王,又是一陣嗚嗚低叫,大滴的淚落在地上。地藏嘆道:“癡兒,我心中悲願,你戚戚如同身受。而真君的心中悲苦,你也傷心不能自已。能知天下事,福兮禍所倚,當真何苦來哉!”

手杖在地上輕輕一頓,續道,“血湖厲魄,每日都有一個時辰,兇性大發,直沖入塔內。老衲要用大悲之心布施,好藉佛典為他們超度撥罪。塔上摩尼珠,只能護住我佛門中人,真君修的是道術,是無法在我塔中久留的。癡兒,你既下了決心,便早作決斷罷!再有一個時辰,我便要令夜叉送真君返回人間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