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道侶他不喜歡吃蛇羹

其時日已西移,天邊掛起一彎眉月,松竹林中有風,搖起一片簌簌聲響。

兩人乘月色而歸,月光不夠明亮,經過重重疊疊的樹影之後,就更顯得斑駁,仿佛一片破碎的光斑。

淩危雲步履輕捷穩便,走得卻很快,竟稍微落下倜夜,稍微走在前頭一些。倜夜落在了後頭,卻也不急於趕上,也慢慢地綴在後面,看著淩危雲的背影。

淩危雲身著素袍,長袍堪堪遮住了腳背,他腳下並未穿鞋,只在行走間隱約露出腳趾和足跟,這樣赤足走在山道上,腳下盡是尖銳石子,淩危雲卻仿佛毫無所覺,露出的足跟也仍是白膩的一片。淩危雲好像有點太過於白了,比倜夜印象裏記得的,都還要更白一些,連他的頭發也是雪白的,只是大概久不打理,一頭長發已逶迤至地,被主人隨意地束在腦後,在這忽明忽暗的光影之下,並不褪色,反而越發顯得清晰,同淩危雲整個人一起,白得仿佛透出了淡淡的光澤。

倜夜曾經在凡世修行,在飛升後的三百年間,更是上天入地,去遍了三千世界,他見過不通神明的凡人卻偏愛幻想神仙世界,他們所繪的仙人圖,大多不倫不類,全是不切實際的臆想,但倜夜到現在卻不得不承認,其中到底還是有一兩幅,可堪一閱。

就同他現在所見的一樣。

山中靜寂,除了松聲竹聲,就只有隱在樹影之後的鳥啁蟲鳴,倜夜不緊不慢地綴在後面,踩斷了一根枯枝,發出清脆的響聲。

倜夜突然出聲,問道:“師兄,一直忘了問,你的頭發,怎麽全成了白的?”

淩危雲聞言,腳下也微頓,回問道:“我從前不是這顏色嗎?”

倜夜道:“不是。”

“唔,”淩危雲應了聲,像是也有些驚訝,道,“那便不知道了,我一醒來,便是現在這幅模樣。”

言下之意就是,這應該是發生在他失憶之前的事了。

於是淩危雲又順嘴多問了一句:“你從前認得我,也不知道嗎?”

跟在後頭的倜夜卻一時沒有說話,片刻後,才嗯了一聲,道:“中間我們分開了一段日子,再見到你,就是現在了。”

對方的聲音裏略微有些陰郁,用分開來描述,好像也略顯怪異,但淩危雲對這些實在不甚靈敏,也就沒太注意,反而心中很理解,想:即便再要好,倜夜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和他在一起。

自然也就想不到要去問他們當初是為何分開,只點點頭,道:“那就是了,應該就是在那段日子裏發生的了。”

只是一個不記得,一個不在場,無從得知原因,於是兩人都沒再繼續就這個問題討論下去。

突然淩危雲聽到身後腳步微促,卻是倜夜快步趕了上來,走到了他的身側。

淩危雲側過頭去看他,正巧也撞上了倜夜的目光,倜夜看著他,嘴角輕輕往上,有些笑的模樣,道:“不過這個顏色,倒是更配你一些。”

淩危雲一頓,心中又開始隱隱覺得,對方這話裏仿佛有別的含義,但他於此實在不甚精通,也不好直言相問,只大概確定對方是在誇獎的意思,便也頷頷首,很不謙虛地接受了。

時間倏忽而過,淩危雲也記不清楚,他和倜夜在那山中究竟住了多長時間,一月兩月,一年兩年,對於他來說,都沒有太大的分別。

淩危雲漸漸習慣了倜夜住在自己的隔壁,每日總是很早來敲自己的門,然後拉著他四處遊逛,或者說是折騰。倜夜本性雖然不壞,但的確是性子惡劣一些,又太愛玩鬧,以至於到了漫山遍野的飛禽走獸,見之變色的地步,但凡倜夜所踏足之處,方圓百米一絲鴉雀聲也無,連向來愛抖索身體,活動筋骨的竹子們也都比平日站得更直,僵硬地一動不動。

饒是淩危雲再冷心冷情,平日裏多懶得管這些雜事,也不由得出聲阻止過倜夜幾回,也算是明白了,從前他為何常常教訓倜夜,大概實在是因為倜夜比較欠教訓。

只是倜夜雖然如此鬧騰,但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那麽一兩天,格外地安靜老實,也不來找淩危雲,不知道去了哪裏,行蹤不明。然後再出現的時候,往往帶著枝頭還滴著露水的鮮果,動物皮毛和屍體,間雜著一堆別的東西,來送給淩危雲。

那堆東西裏頭,比較引起淩危雲注意的,是一種黑色的,像是黑玉一般的甲片。甲片有指甲蓋大小,被打磨得圓潤,表面閃著一種金屬的冷光,堅硬非常。

看起來有點像是動物的鱗片,淩危雲問過倜夜,倜夜語焉不詳,只說是一種神獸身上的鱗片,神獸靈力高深,即便只是身上脫落下來的鱗片,也有很多效用,不僅可以拿來制作武器,拿來磨成粉煉丹,也對修士大有裨益。

總而言之,這堆黑甲片是寶貝,淩危雲若是不收,那就是沒眼光,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