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 康河上的嘆息(第4/12頁)

在下一瞬間,赤身裸體的年輕人坐在了那張高背椅裏,茫然四顧,就像是等待理發師來為他剃須。

他的理發師就在椅背後。昂熱手裏旋轉著一把大約20厘米長的折刀,刀鋒的光芒在年輕人的下頜閃動。大馬士革鋼特有的花紋遍布刀身,狂亂美麗。他還在哼唱那首歌,《萊茵黃金的魔力》。

年輕人不敢動彈,現在他們坐的位置交換了,高度優勢立刻逆轉,威壓感山一樣重,把他死死壓在椅子上,他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他那修剪得很精致的短須隨風飄落,同時他聽見自己的皮膚裂開一道小口,如此清晰,而後裂縫越來越長,橫貫整個面部,血線慢慢浮現。

“其實我聽你說話的時候,一直想給你修修胡子。”昂熱微笑,“不過不小心出血了,那就不收費好了。”

“嗨,昂熱,別跟孩子生氣。”漢高淡淡地說。

昂熱吸了一口雪茄,“總得教育教育,你知道我是個教育家。年輕人,你難道不知道你在純血龍族的眼裏就是侏儒麽?你擁有他們的血統可不完整,你說著大話而又心懷自卑。新的龍族?別開玩笑了,你只是意圖偷竊那黃金。”他把一口煙噴在年輕人臉上,“你關於歷史的演講很精彩,是啊,偉大的人物不會在乎某些人的死去,因為他們的視野更廣闊。我年輕時在聖三一學院讀書,老師也說掌握權力的人要站在更高的地方去看歷史,就像站在山上俯瞰一場戰爭。那些人螞蟻一樣互相踐踏著死去,但你不會感覺到疼痛,因為他們離你太遠。你風度翩翩,衣袖上不沾染一點血跡,真是太帥了!可我不行,因為我的位置不在山巔上,我就在那個戰場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我周圍死去,他們的疼痛圍繞著我,我看見他們的臉、他們的血、他們斷裂的身體,每一張臉都是我熟悉的,都是我的同伴。漢高,我從來不是個冷靜的人對麽?”

“你不是。”漢高淡淡地說,“你只是很酷。”

“所以我已經殺紅眼了。你能跟一個殺紅眼的人講歷史的車輪麽?”

“不能。”漢高贊同。

“漢高我建議你給你的孩子們多講講樸實的人生道理,告訴他們華爾街那一套並不適用在殺紅眼的亡命徒身上,你們想要跟我開價,先得明白我是什麽人。別跟我說‘別為死人開價太高’,搞得我好像是個交易屍體的食屍鬼,更別跟我說什麽‘新的龍族’,一切的龍族,無論天生還是自命的,都是我的敵人!”昂熱彈掉雪茄的煙蒂,“當過我敵人的人,下場都很糟糕。”

“不過我同意你關於弗羅斯特的評價,他就是只喜歡亂蹦的鬥羊,修辭學學得不錯。”他拍了拍年輕人英挺而木然的臉,推門而出。

房間裏一片死寂,只聽見壁鐘的“嚓嚓”聲。

年輕人們都來自優秀的混血種家族,是新一代的精英,是家族的代言人。他們的視覺和聽覺都遠比人類敏銳,他們中有些人是天生的射擊手,能用不戴光學瞄準具的普通軍用步槍輕易命中一公裏以外的目標。但剛才那一幕沒有任何人看清。昂熱的行動中似乎有一段時間被憑空切掉了,前一瞬間他安然端坐,後一瞬間他手中的折刀旋轉,在那個消失的時間段裏,他們中的一個失去了細心留了很多年、頗有藝術家氣息的小胡子。

只給你一把折刀,你能用多長時間剃完一嘴小胡子?怎麽也得半分鐘吧?那麽……昂熱偷走了他們半分鐘的時間,半分鐘裏一個人能刺出多少刀?13刀應該不是問題,足夠殺死他們所有人!

刺骨的寒氣還留在那個失去小胡子的年輕人的喉間,他捂著脖子,粗重地喘息。所有人的襯衣都被冷汗浸透了,他們呆坐在那裏,竭力回想時間被斬斷的瞬間,昂熱身上爆發出的灼熱的威嚴,那是隨著血統燃燒而生的某種自發領域。先民的傳說中,屠龍者不能直視龍的眼睛,因為和這種生物的直視會摧毀任何意志不堅定者的內心,甚至毀滅他們的靈魂。

龍威!

漢高把一張手帕在冰桶裏浸了浸,遞給受傷的年輕人,“擦擦臉。沒關系,我沒期望你能夠和他達成什麽協議。我只是想探探他的口風。你做得不錯。”

“哦哦。”年輕人惶恐地接過手帕按在臉上,冰水混合著血一路往下流,染紅了他的襯衣袖口。

“看來我們貿然提出合作有些沖動,秘黨表現出相當抗拒的態度。”另一個年輕人說。

“未必,卡塞爾學院確實需要我們的幫助,僅以他們的實力,要挑戰四大君主勝算太小。不過,記住這個教訓,在希爾伯特·讓·昂熱的面前,你可以跟他談條件、開玩笑,但別嘗試挑戰他的底線。”漢高轉向那個受傷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