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妒津 第四節

“大師你並沒說需要人牲啊!”

“是你夫人主動提出來的,她覺得這樣可能更有幫助。”

“這……”

無星無月的夜空下,這條叫妒津的河,流淌得似乎比任何時候都快一些,河上的石橋橫跨兩岸,灰白的顏色像一把入土已久的枯骨,在黑發般的流水中赫然醒目。

橋頭前面的空地上,篝火熊熊,一大群人前,老宋氣急敗壞地指著自己的老婆:“你都幹了什麽好事!那是一條人命哪!好心好意送我們回來,卻被你們下了藥五花大綁扔進河裏!說!都是誰想的主意?”

宋大嫂咬緊了牙,死都不吭聲。

“你個糊塗婆子!”老宋揚起手,巴掌眼看就要落到她臉上。

“宋哥!你要打便打我,嫂子做著一切都是為了我,為了小驢子!”兩只纖瘦蒼白的手用力抓住他的胳膊,手的主人,是那個與宋大嫂年紀相仿的婦人。

“玉清……你!”老宋看著這婦人堅決的臉,慢慢放下了手,攥起拳頭,狠狠敲了自己腦袋幾下,無力回天地看著河水,大聲道,“對不起了姑娘,來世投個好人家去!”

他轉過身,對那一直默立於人群之外的文藝青年道:“大師,醜時已到,能作法了不?”

青年慢吞吞走過來,蹲下,靜靜看著流過眼前的河水。

“你肯定你兒子是站在這座橋上,同你講他在河底?”

“千真萬確,一連七日,他夜夜都在我夢裏哭訴。”玉清嫂忍不住大哭起來。

青年從腳邊拾起一個石子,扔進河裏,“最後一次見你兒子,是在哪裏?”

“家裏,他說要趁著寒假,去買些防水的材料回來把家裏的屋頂修一修。那天早上,我送他出家門,便再也沒有消息。去問過賣建材的人,都說他根本沒來過。”玉清嫂拿出一個尋常的背包,哽咽道,“那天他就背著這個包出了門。去買建材的地方,從石尤橋上過是最快的……這個包,後來發現就漂在妒津的河面上!都說那橋邪門,可從來都是對女人不利,怎麽會讓我兒子……我只有小驢子一個兒子,一個呀!好不容易上了城裏的大學,我不該讓他出門的呀!”玉清嫂泣不成聲。

見一個女人淒涼至此,在場者都沉默不語,好些人還亦真亦假地擦了擦眼睛。

宋大嫂趕緊扶住她,勸慰道:“都知石尤奶奶是個烈貨,大約是年歲越高,脾氣越大,這幾年咱們上的供奉太微薄,說不定就因此遷怒了咱們,才拿小驢子開到。妹子你先不要急,既然已經請來了高人,若小驢子真是被石尤奶奶給收了,會有下落的。再說,我們剛剛已經向石尤奶奶進獻了這麽個大活人當祭品,真有什麽怒氣,也該熄了。”

“那姑娘到底與我們無冤無仇,萬一被發現……”玉清嫂捂著心口。

“我們也是被逼無奈。不這樣做,如何能幫到你?你以為我的心就好過嗎!”宋大嫂紅了眼睛,又道,“這裏都是自己人。那姑娘孤身一個,又是外來者,不會有人追查到咱們這裏。回頭每年多燒些紙錢給她就是了。”

文藝青年站起來,轉過身,火光在他的墨鏡上跳動:“宋大嫂,你與他們母子二人關系如何?”

“我跟嫂子自小就玩在一起,勝似親姐妹。我丈夫病死後,家計困難,全是靠她與宋哥一路接濟,她對小驢子比對自己的親兒女還好。”玉清嫂主動答道。

“哦。”青年點點頭,從挎包裏陸續拿出些東西,不過是些石頭雕成的男女小人。

宋大嫂見他並不像要開壇作法的樣子,揉了揉眼睛,問:“大師,你看了半天,怎麽說?”

“不是看我怎麽說,是看你們怎麽說。”文藝青年拿起一個石人,微微一笑,“這些,是會講真話的石頭。”

宋大嫂一愣。

瘦小的春爐也擠在人群裏,看了一會,似乎又覺得沒什麽看頭,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