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千機 第六節

“千機,明日是我生辰,你想要什麽做禮物?”

“你的生辰,為何要送我禮物?”

“因為你之前做了好多有趣的東西給我呀,快說,要什麽?”

“一只飛鳥。”

“飛鳥?什麽飛鳥?皇阿瑪的園子裏養了可多的鳥呢!你要的話,我讓小安子去拿!”

“好像是灰色的,不不,白色的?停在一根樹枝上,朝著東方不斷鳴唱。”

“你說的是公雞吧……”

“不,是很小很小的一只鳥,我只有睡著了才能看到它。”

“那我上哪兒找去?”

“沒事,不用麻煩你,我自己做了好多飛鳥呢。”

一只毛茸茸的熊掌伸出來,掌心,停著一只用布縫成的小鳥,逼真可愛。

皎潔的月色灑在窗欞上,窗下,兩個小小的身影並排著趴在窗沿上,眨巴著眼睛看著外頭的世界。深夜的皇宮,處處都是寂靜的迷宮,走進去的人,總是很難再出來。

“千機,你不會離開皇宮吧?你這麽能幹,什麽都會做。我從沒有這麽厲害的朋友!”

“我……能幹?”

“當然,你給我做的弓箭,還有玩偶,還有你做的鞋子衣裳,比宮裏最好的師傅都做得好!”

“我們是朋友?”

“嗯,一輩子的。”

月色比先前更亮了些,偌大的皇宮中,沒有誰會留意到承乾宮後苑的花房裏,那一位深夜還不睡覺的年幼皇子,以及他身邊那頭會講話的小熊。

當然,別人不知道跟在皇子身邊的是一頭熊,因為白天,它會鉆到它縫制的各種布偶裏,今天是一只伶俐的小貓,過些時候是一只忠實的小狗。所有人都不以為然,小孩子嘛,養各種小動物在身邊並不稀奇。

它天生有這樣的本事,將布偶充作掩藏真相的“皮”,將真正的自己塞進去,便化成了另一種活生生的模樣。有時候也會覺得憋悶,便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抖抖身子,布“皮”落下,它便又回到原本的樣子——一頭身高不足一尺,渾身灰毛的熊。

不過對自己是不是熊這件事,它自己也不是太肯定。在它住在白山的漫長歲月中,它見過無數的熊,黑的,棕的,可每一只都比它大了好多,也兇了好多,也沒有一只會說話,整天只知道捕食與睡覺。有好幾次,它自己都差點成了這些大家夥的食物,幸好它會遁地,冰雪覆蓋的地下,是它遊刃有余的自由天堂,它最喜歡一邊鉆土,一邊將翻湧起的泥土吃掉。對,它不吃野兔或者蜂蜜,泥土是它唯一的食物。它也曾嘗試過吃洞穴旁邊那棵樹上的野果,只是舔了一下,它的肚子就劇痛了三天。於是它明白,自己只有吃土的命。

對於自己的來歷,它也不太肯定,反正自己一直在做夢,好像躺在一個搖籃裏,夢裏只有那只飛鳥,執著地朝東方鳴唱。原本漆黑一片的東方,卻在飛鳥的歌聲裏,慢慢亮開。

在這個悠長的夢裏,飛鳥是它唯一的慰藉與依靠。

它依稀記得,當夢裏的東方出現第一道陽光時,它下意識地伸了個懶腰,接著便睜開了眼。幽暗的洞穴裏,幾只野鼠眼瞪著它,旋即怪叫著逃跑,連存下來的糧食也不要了。

揉著酸痛的四肢,它坐起來,掌下突然摁到了什麽東西,哢嚓作響,低頭一看,卻是一些瑩瑩閃光的碎塊,像裂開的玉石。不止地上,它的頭上身上,也沾了不少這樣的碎屑,它發了一會兒呆,莫名覺得自己像一只剛剛破殼而出的小雞,這滿地的玉石碎塊,就是它的殼。

它慢慢走出洞穴,眼前事一座夜色下的深山,層巒疊嶂,白雪皚皚。

它眨眨眼,又走回了洞穴,額頭有點涼,有點癢,它撓了撓,躺下繼續睡覺。

這個新出現的世界,對它而言只是一張白紙,它的心還沒有生出任何去探究的沖動,它還是覺得有點累,還想睡覺。還有,這個世界聽不到那只飛鳥的聲音,這讓它不安。

從此之後,它的生活就在睡覺與醒來,吃土與發呆中度過。更加無聊又睡不著的時候,它就數自己身上有多少耳朵——它是一只有很多耳朵的熊,除了頭上的兩個,還有一個個圓圓的熊耳朵從皮肉中鉆出來,胸前背後,到處都是,連四肢上都有,有點怪異,也不太好看。

它數來數去也數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耳朵,因為每次沒數完,它就睡著了。

直到那撥穿著盔甲、拿著武器的男人,用一張網將去河邊飲水的它裹了起來,它在白山上的平淡生活才宣告結束——白山這個名字,還是自抓它的那個男人那兒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