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青 第四節

斯普林大街位於約翰內斯堡南北交界處,整條街只能拿“雜亂”來形容。高聲喧鬧的男女,賣雜貨的小販,俗艷的霓虹燈閃爍不止。餐廳裏,商店裏,處處可見為了討生活而努力的年輕人,通常都選擇住在這裏。

小青說它要找的,是個姑娘,叫月亮。三年前她離開家鄉,來到約翰內斯堡工作,她臨走前,給它留下了一個住址,說她在賺夠可以開一間服裝店的錢之前,她會一直住在這裏。

可是,在那座陳舊的“幸運公寓”裏,我們並沒有見到它的月亮。戴著誇張假睫毛的黑人房東太太,很不友善地告訴我們,月亮已經三個月沒回來過。她的房租只繳到上個月,還說我們來得正好,她正打算把月亮的行李扔出去,將房間另租他人。

“她去了哪裏?”我問。

“誰管她去了哪裏!”房東太太白了我一眼,“要進來拿她的行李麽?”

走進這間光線暗淡、面積狹小的兩居室公寓,靠裏的那間房,就是月亮的房間。

一張小床,一個書桌,一個帶鏡子的衣櫃。除此之外,全是書,架子上,地上,滿滿當當,大多跟服裝設計有關。墻壁上也用圖釘釘滿了各種時裝秀的海報,還有一些用鉛筆繪成的草圖,以及一張照片——一個將東西方人的五官優勢完美融合的年輕姑娘,豎起兩根大拇指,對著鏡頭俏皮地笑,長長的褐色頭發之下,小麥色的肌膚在耀眼的藍天下閃著鉆石般的光彩。身後,一片雄渾壯闊的非洲草原幾乎匯集了世上最大氣的顏色,遠遠地,好幾頭野象剛剛闖入鏡頭。

這照片,好看得像一張明信片。

“也沒有什麽值錢的,你們慢慢收拾。”房東太太打了個哈欠,轉身要走。

“等等。”我叫住她,“你的租客不見了三個月,你沒有報警?”

她停下,很好笑地看著我:“我只關心誰來繳房租。這裏的每個人,都只有管好自己的能力。”她又瞟了我一眼,說:“這裏不適合你這種衣著光鮮、沒吃過苦頭的美人兒。”

“那你跟我說說,這裏適合什麽人?”我討厭她說話的語氣。

她點燃一支香煙,指著窗外:“看到外頭那些家夥沒?”

我看了看窗外,閃爍的霓虹燈下,幾個上了年紀的婦人正拼命向一個穿西裝的男子推銷自己的香煙,一個衣衫襤褸的醉漢搖搖擺擺地摔在街沿上,吐了一地,惹來幾個路人的責罵。推著沉重推車的小販,垂頭喪氣地走著。

財富與貧瘠,美貌與兇惡,這個城市,向來有一條清晰的分界線。

“你的意思是,這裏只適合貧苦的人?”

房東太太聳聳肩,吐出一口煙:“適合那些就算死了,也無所謂的人。”

我皺了皺眉頭。

“我最後一次見到那小妞,她說是有人給她介紹了一份好工作,她去面試,然後再沒回來。就這樣。”說罷,她扭著沒有線條的腰肢,離開了我們的視線。

敖熾“砰”的一聲關上房門,搖搖頭,把鞋盒子從背包裏拿出來放到滿是灰塵的床上。蛋殼合得緊緊的,安靜得像個化石。

敖熾一陣猛敲:“喂!聽到沒有,你的月亮不見了!”

隔了好久,蛋殼才緩緩打開,小青的耳朵,耷拉得比以前還厲害,整個人像被抽去了骨頭似的,癱坐在蛋殼裏,愣愣地看著它的左爪子。

它的手套,什麽時候脫下來了?

“月亮她……可能快死了。”它慢慢擡起頭,看著墻上那個姑娘的照片,極度不安地搓著自己的爪子。

我跟敖熾都吃了一驚。

甲乙像是沒聽到,仍然自顧自地在這個小房間裏參觀考察,一會兒翻翻書,一會兒盯著墻上的海報入神,連衣櫃也打開來看了看。

“你怎麽知道?月亮是你什麽人?”我問它。

“她……她是我的同類。”小青的眼神,變得更暗淡了,它不知所措地坐在蛋殼裏,喃喃,“該怎麽辦……”

“這些,大概有些用處。”

一本台歷從甲乙手裏飛過來,敖熾一把接住,翻過來一看,上面幾乎麽一天,都做了簡單的記錄——一號,上班。二號,去裏奇餐廳兼職。三號,上班。給媽媽寫信。而三個月前,只有一條記錄,也就是台歷上最後的一次記錄,寫的是“去沃克保險公司面試。本傑明先生是個好人!加油!”末了還畫了一個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