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9頁)

  幕道:“大祖母說,今天要先下去探一探,所以讓我來告訴你,準備出發了。”

  木屋裏沉默了一陣,然後是一聲嘆息:“是嗎。你進來坐會兒吧。”

  “不了,大祖母等著呢,我就在外面。”

  裏面響起嘩嘩的水聲,茗自水裏鉆了出來,開始穿衣服。幕站在巖石上,擡頭看天,剛才還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起已經陰沉下來。遮蓋天日的是一塊烏雲,它仿佛就在這片山頭上憑空冒出來,中心處以常人難以察覺的速度旋轉著,慢慢向四面伸出爪牙,偷偷地擴張……這是一種她熟悉的聚集方式。幕的手心裏出了汗,卻仍搓著手道:“今天又比昨天冷了……姐,你在水裏難道不冷啊?”

  “習慣了就好了。”

  “是嗎?蔔月潭……”幕盡量隨意地說:“比這裏更冷吧?”

  茗沉吟一陣,仍然道:“習慣了就好。”

  嘎的一聲,她推開木門走了出來,幕頓時覺得眼前明亮起來。因為還未到正式祭祀,她只穿著尋常的玄色長裙,從腰到胸織有騭鳥,騭鳥的尾羽和翅膀一直延伸到後背,袖口和下擺則是倒雲紋。她的衣服幾乎與身後的山石融為一體,然而裸露出來的臉、手和腳上沾滿了水,隱隱發出白光,仿佛明月的光輝,照亮了她周圍數丈方圓的空間。

  茗說這是她一次次潛入蔔月潭,肌膚沾染了潭內的靈氣,所以只要身體上有水,便會發出這樣的光芒。幕以前常妒忌地想,這有什麽好處?白天啥也看不見,晚上卻像個人皮燈籠似的。如果有人在夜裏狩獵,一定先射中她。但今天不一樣,她由衷地贊嘆道:“姐姐,你真美麗。”

  茗向她淡淡一笑,坐在潭前,梳理頭發。幕忙道:“我來吧。”說著坐到她身後,用木梳替她梳頭。雖然茗潛入蔔月潭時會束緊長發,但之前的祭祀巫蹈須得慎重。她正將一串珠玉小心地編在茗腦後,忽聽她說道:“幕,你已經很久沒幫我梳頭了。小時候你常替我梳呢。”

  幕一怔,忙道:“是嗎?那是……因為很久以來,姐姐起來得都比我早。每次到這裏時,你已經梳理完畢了。”

  茗道:“你每天都練到深夜,當然該晚起一點。昨天晚上,我又夢見你了。”

  “哦?”幕小心地梳著,留神編起來的每一個發結,心中暗道:“你那麽愛做夢,從今以後,有很多時間慢慢做呢……”

  “我夢見你……”茗伸手入水,捧起喝了一口:“摘下了面具,露出的臉跟我一模一樣。啊……”她微微側了一下頭。

  幕丟了木梳,匍匐在地,顫聲道:“對……對不起……我、我不小心,手滑了一下!”

  茗伸出手,拍著幕的頭笑著說:“只是木刺紮了一下,有什麽關系。起來吧。”

  幕強壓下狂跳的心,重新拿起梳子替茗梳頭。茗感到她的手止不住地抖,道:“妹妹,你今天是怎麽了?又沒有弄傷我。況且就算弄傷了,我也不會給大祖母說的。”

  “不是……”幕的手僵硬得差點又刺了茗的頭,幹脆丟了木梳,用手指撫摩茗的頭發,道:“今天……你不是要入蔔月潭嗎?我有點擔心……那潭真的深不見底?每次你入潭後就不見蹤影,我很是擔心。”

  “很是擔心……”她自己心中道:“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你是在試探我嗎,姐姐?”

  茗說:“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已盡了最大努力,卻仍沒有潛到最深處。潭裏很渾濁,基本上一丈以外什麽都看不見,只能靠手摸索。”

  幕強笑道:“是嗎?如果真的看不遠,姐姐,你大可以每次潛一、兩丈,過一會上來就行了,何必潛那麽深?很危險的。反正……反正都一千多年了,也再無人見到……”

  茗打斷她道:“別說了。”幕嚇了一跳,自己竟差點說出禁忌的話,忙伸手捂住嘴。茗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口氣嚴厲,不再開口。

  幕替她梳理完畢,又自木屋裏取出銅臂圈、足環、獸牙項鏈等飾物,跪在地上為她一一穿戴。茗看著她謙恭的背,幽幽地說:“妹妹,已經十年了吧?你再未讓我見過你的臉。你取下面具,讓我見一下,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