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歸天馬 8(第2/22頁)



  遠方召集援救的獵號還在回響,風像呼號的鬼魂一般在密林中盤旋,撩起澎湃的松濤。在那一片動蕩中央,有著異樣的響動。刻意放輕的腳步,畢剝作響的火把,枯枝在腳下爆開,有人一步踏空,細小的沙石向下崩落。

  “吹號,把能找到的人全都叫到這兒來。”他睜開眼睛,擡頭對朔勒說。

  “可是……”奪罕再次截然打斷雷鐸修格的話頭:“讓你的弓手們列隊面北,把箭準備好,等著。”“你聽見什麽了?”“人。”奪罕簡短回答。

  朔勒在高處吹響了獵號,三長一短,聲音顫抖著在細雪紛飛的夜空中蕩漾開來,起初並不響亮,但很快,附近的斥候們就將訊息繼續向南傳遞出去,召喚更多的援兵。

  山脊棱線鮮明地割裂了光與影,南面是跳躍的火,北面則是鐵一般沉郁的夜色。廣闊黑暗中,連影子都被徹底吞噬,山麓上卻還有一小串閃爍火光在蠕蠕攀登。

  “再過一會兒,長弓就射得著他們了。”雷鐸修格又爬到了樹梢上,試了試他那張比人還高的白櫸長弓。

  地面上列隊等候的弓手和斥候們全都提起了手弩和長弓,奪罕卻凝望著黑暗深處,遲遲不肯下令。

  “要等到什麽時候?”雷鐸修格的語氣已近乎粗暴。

  諾紮畢爾吐掉嘴裏的草葉,從樹樁上起身:“如果有人等不及的話,也可以先把箭頭點上了等著,不過一會兒燒著了手指頭可不要哭。”“讓他們再走近些。”奪罕淡淡說道,並未擡頭看雷鐸修格一眼。

  他們在難挨的寂靜中又等待了一刻,忽然朔勒占據的那棵雪松驚慌地搖晃起來。

  “……雷鐸修格,你看見了嗎?”“看見什麽?”“還有……後面還有!”朔勒結結巴巴地說。

  雷鐸修格極目遠眺,眼下那隊遊蕩的光點離他們還有兩裏多遠,除此之外只有無盡的黑暗。他背著長弓,無聲地躍到朔勒棲身的那根粗枝上:“在哪兒?”少年哆嗦著指向黑暗中的某一個點:“那些火把後面……就是那裏。”“雷鐸修格,照個亮。”奪罕平靜的聲音傳了上來。

  “那兒太遠了,就算是長弓也射不著。”朔勒在搖晃的枝幹上謹慎而笨拙地保持平衡。

  “誰說射不著?”雷鐸修格掃了他一眼,“把你的弓也給我。”配發給他倆的長弓都是新近趕制的,出自同一名工匠之手,用的木料也是同株白櫸,尺寸與形制並無分毫差別。雷鐸修格左手並緊了這對硬弓,雙弦與雙箭扣在右手指間,開至六分,已不能再張。他攏緊了眉頭,幹脆擡起左腳蹬住弓背,右臂向身後竭力拉展,一寸寸撐開極粗的牛背筋弦。雷鐸修格平素有一副好脾氣,朔勒從未見過他如此凝重兇狠的表情,也是第一次見他張弓的手在顫抖,心中不禁忐忑,總覺得下一瞬間弓弦就要經受不住過於沉實的勁力,猛然崩斷,可它們還是無聲地在雷鐸修格手中抻緊,緩慢卻執著。終於雙弓都開至滿月般圓足,年輕的弓手頭領背倚樹幹,在枝頭上穩穩單腳站立,像個走懸繩的西陸藝人。

  “快點火,蠢貨。”諾紮畢爾從樹下拋上來一支火把,朔勒險險接住,手忙腳亂引燃兩支長箭鏃頭上的浸油棉紗。

  雷鐸修格眯著獸一般明亮的金眼,在黑夜中望向那根本不存在的目標。朔勒知道,他還是什麽也看不見,只能依賴自己指出的方位,可是一旦有了方位,他就一定能把箭送到那兒。

  “閃開!”雷鐸修格啞著嗓子命令。

  朔勒急忙一蹲身,腳下樹枝晃悠起來,雷鐸修格的手卻穩健異常,五指乍放,長箭拖著寒銳的嘯聲迸射直出,刺穿夜幕。也就在這一刻,緊繃至極限的力道登時松脫,雙弦終究經不起這樣的苛烈張弛,同時鏗然掙斷,在弓手俊秀的面孔上抽開兩道血痕。

  火箭去得既急且高,仿佛閃電撕裂混沌,劃開兩線毫無彎折的軌跡,掠過雪松的尖梢,越過那些明火執仗的左菩敦人頭頂,仍不隕落。

  光明過處,看似空寂的林間竟有無數金屬冷光一閃即逝。

  無需命令,山棱上的全部弓弩已立即張滿。追隨雷鐸修格長箭的去向,萬千火光在夜空中鋪展,如同湧上沙灘的潮水,照亮了整片山麓。

  馬賊輕輕吹了聲油滑的呼哨:“嘿,田鼠洞裏掏出一窩蛇。”漫山遍野,布滿了全副武裝的左菩敦人,方才黑暗中折射的冷光只是他們盔上的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