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廷圭墨

醫生把手中沉重的樟木箱吃力地放在地上,然後便扶著墻壁直喘氣:“應該是最後一箱了吧?真要命,我的腰啊……”

老板瞥了一眼呼天搶地的醫生,淡淡道:“是你自告奮勇來幫忙的。”

“是是,是我自找苦吃。”醫生苦笑,什麽叫吃力不討好?就屬於他這種。今天正好輪休,他到啞舍打發時間,趕上老板說今天是農歷六月初六,應該曬書,他能不幫忙嗎?難道在一旁光看著老板幹活?

醫生看了看老板單薄的身材,覺得還是自己動手比較靠譜。

不過吐槽歸吐槽,醫生緩過氣來之後,再次後悔沒有帶口罩來。他用抹布擦掉樟木箱上厚厚的灰塵,一手護住口鼻,一手扭開樟木箱的鎖扣。

灰塵撲面,卻意外地夾雜著一股濃重的書墨香氣。

醫生聞著這股墨香味精神一振,些許灰塵也就不甚在意了。這股墨香味倒並不若普通書墨那般有股淡淡的腐臭味,反而初聞香氣馥郁,但卻並不濃艷,細聞綿長雋永,竟不知道裏面纏繞了多少種香氣。醫生忍不住將頭探了進去,仔細尋找墨香的來源:“為什麽這一箱和其他箱子的不一樣?難道裏面放了一塊墨?”

“不是,這一箱放著的大多都是手稿,而不是線裝書。”老板放下手中的書走了過去,從那個樟木箱中拿出一摞摞手稿,細心地一疊疊攤開,放在陽光下晾曬。

“手稿你這裏也有啊!”醫生饒有興趣地湊過去看,這些細致活他不敢隨便碰,誰讓他以前有弄斷過山海經的書簡,雖然是不小心之舉,但他還是不敢亂動手了。搬搬箱子什麽的倒沒問題,他可怕萬一撕碎了一張紙,再蹦出個什麽神獸來。不過,醫生環視著周圍,他還是頭一次知道啞舍內間裏面還有這麽一塊小小的天井。方方正正的青石板地面偶爾爬著一兩只毛毛蟲,老板卻並沒有把它們弄走,而是避開了它們的爬行路線放置書籍。此時是正午時分,陽光直直地落在這裏,正好適合曬書。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啞舍裏的藏書並不多,加上他剛剛搬出來的那一箱手稿,曬的書還沒有鋪滿整個天井。

“老板,需要曬的就這麽多了?”醫生不信地問道。若是再多的書他都不覺得奇怪,奇怪的是太少了啊!老板好歹也是活了幾千年的人了,怎麽就收集了這麽點書和手稿?

老板吹了吹手稿上落下的灰塵,珍惜地一邊仔細檢查著一邊淡淡道:“書籍本來就難以保存,現在市面上連宋元時代的線裝書都很難看到了。我手裏的書大部分都放在安全的地方封存起來了,真空狀態下要更為穩妥。我身邊的這些……就這麽多。”

喂喂!那個可疑的停頓是怎麽回事?

醫生雖然站在陽光下,但也覺得忽然間渾身發寒。依照他對老板的了解,只有他不放心的古物才會隨身安置。那麽就是說,這些書其實都是有問題的了?

醫生立刻四肢僵硬,連動都不敢動。不過他轉念又一想,啞舍裏的古物豈不是全都有問題?他不還經常往這裏跑?怕什麽啊!

正思量間,老板從箱子裏拿出一摞書稿,方才聞過的那股濃郁的書墨香氣再次襲來,令醫生不由自主地湊了過去:“好香啊……為什麽會這麽香?”

老板清雋的臉容上露出一抹笑容:“你想知道?”

醫生大喜點頭道:“又要講故事了?我喜歡聽故事。”

老板的視線卻落在了一旁的青石板地面,努力向前蠕動的毛毛蟲身上,許久才啟唇幽幽道:“你知道,毛毛蟲是怎麽過河的嗎?”

“啊!”

清·順治三年。

“……要為小少爺準備抓周禮,東西都齊全了嗎?”

什麽聲音?好吵啊……奚墨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她好像睡了很久很久,這次是幾年?還是幾十年?

“還差文房四寶呢!老爺讓我到庫房找一套來。對了,最好找小巧精致一點的,小嬰兒也能抓在手裏的那種。”

“我記得有一塊墨……哦,在這裏。”

奚墨感覺到一直禁錮自己的盒子被打開了,久違的陽光投射了進來。她眯了眯眼睛,有點不太適應。

“好醜啊!這麽醜的一塊墨?”

“可是這塊墨夠小啊!而且我記得送禮的人說,這塊墨可是五代十國時南唐李廷圭所制的廷圭墨!千金難求啊!就是上面沒有什麽花紋雕刻,據說是李廷圭早期所制。也虧得是早期,否則也存不到現在啊!”

“好了好了,管這墨有什麽來歷呢!好歹也是塊墨,快收拾一下……”盒子又被關上了,奚墨感覺自己在盒子裏來回碰撞,雖然不痛,但已經讓她開始不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