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啞舍·獨玉佛(第2/9頁)

拓跋弘聽出她話中有話,不解地擡起頭,卻不經意間掃過佛龕上供奉的佛像,不由得呆住了。

原因無他,因為他分明看到,在裊裊的佛香中,那尊只有一寸高的玉佛居然是破碎的。一道無法修補的裂痕從佛像的頸部裂開,讓一尊玉佛身首分離,就算是強制地擺在一起,也透著一股無法形容的怪異。佛像的面容依舊是溫和慈善的,但那裂開的痕跡卻猙獰無比。

從來沒見過有人會供奉一尊裂開的佛像。

拓跋弘驚疑不定地向四周看去,發現在這偌大的佛堂中,竟只是供奉著這一尊破損的玉佛。

“這尊玉佛,玉質出自獨山,便被稱為獨玉佛。獨玉乃四大玉之一,產自南陽,在商朝晚期便有開采記錄。這尊獨玉佛,是有人在多年前送給太武帝的。”馮綺轉著手中的紫檀佛珠,微合雙目,輕柔地解釋道。她的面容秀麗娟美,面帶慈悲的表情,更是像極了悲天憫人的觀世音菩薩。

“太武帝?”拓跋弘聞言一愣,太武帝便是他父皇的祖父,終於統一了北方,結束了歷時一百多年的十六國分裂局面,與南方的劉宋政權並立,形成了南北對峙的局面,魏朝也從此被南人稱之為北魏。太武帝威名遠播,其中令南人尤其震驚的事件,卻是“太武滅佛”的命令。

在太武帝的統治時期,所有五十歲以下的僧尼必須還俗,佛圖形象以及佛經全部被擊毀焚燒,許多年老頑固的僧尼甚至被坑殺,整個魏朝上下,禁談佛字。這樣的舉措,拓跋弘雖然不贊成,但也知道太武帝的用意。北魏剛剛一統北方,各地流年征戰,百廢待興,自然是沒有多余錢糧去養著那些不耕作的僧尼。雖然佛法有利於愚民統治,但有些僧侶誇誕大言,超越了王法之上,太武帝殺伐果斷,自是不能容忍。

這樣的太武帝,居然還有人敢送他獨玉佛?應該是頒發滅佛令之前送的吧?拓跋弘有些理解地看著這破損的佛像,心想這肯定就是太武帝摔壞的。

馮綺自然是知道拓跋弘在想什麽,輕笑一聲道:“這佛像,是太武帝頒發滅佛令之後,有個年輕人送到他手上的。”馮綺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中,她當年的年歲也並不大,但那一幕卻依稀記得很清楚,“那個人對太武帝說,滅佛令下得太過了。會遭到上天的報應的。如果能供奉這尊獨玉佛,說不定可以挽救太武帝做下的冤孽。”

“這......”拓跋弘無言以對,他自然知道這番話說完之後,會發生什麽,“然後這尊獨玉佛就被摔裂了嗎?”

馮綺輕輕地點了點頭,長嘆一聲道:“那名年輕人當時看著地上身首分離的獨玉佛,惋惜地說道,因太武帝身懷無上殺繆之氣,所以這冤孽只能報應到他的後人身上。以後魏朝所有的皇位繼承人,都無法活得太長久。”

拓跋弘睜大了雙目,這也太荒謬了。可是他突然想到他父皇才二十六歲便英年早逝,本來想說些什麽的唇動了動,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馮綺捏了捏手中的佛珠,話語中參雜了些許茫然:“那個年輕人當時便被太武帝下了死牢,可是後來卻在行刑前無緣無故消失了。太武帝還大發了一頓脾氣,因為事情太過於蹊蹺,這獨玉佛當年被汝爺爺,也就是後來的景穆帝收了起來。”

拓跋弘艱難地深深吸了一口氣,本來很甜美的檀木香氣,此時聞起來卻有些讓人難以呼吸。他知道這位景穆皇帝,還是在太子的時候,便莫名其妙地死去了,當時只有二十三歲。所以才在他父皇登基之後被追封為景穆皇帝。

“弘兒,哀家今日喚汝前來,並不是為了其他事。”馮綺幽幽地嘆了口氣,“這冤孽已經如同詛咒般應驗了兩代,汝即使不信,也需注意著點。”拓跋弘想到父皇登基之後,便立刻廢除了太武帝的滅佛令,不顧國庫空虛,下令修建雲岡石窟,肯定也是為了贖那冤孽的罪。拓跋弘低聲稱是,但心中多少有些不以為然。

只是巧合罷了。

拓跋弘在告罪退下的時候,聽到馮綺忽然吩咐一句道:“弘兒,汝也不小了,明日登基之後,哀家便替汝選幾個好人家的女兒吧。”

“......多謝太後費心。”拓跋弘壓抑著心中突然升起的莫名郁悶,低頭應允道。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馮綺飄忽不定的聲音,伴隨著一下一下有節奏的木魚聲,慢慢消散在緩緩閉合的佛堂大門之後。

拓跋弘默立在門外,反復琢磨著這句佛偈,不由得已是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