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4/8頁)

他開始打聽那名將軍。

原來叫韓信,無父無母 據說年少時便四處流浪,吃過很多苦,在淮陰時還曾經被一群無賴取樂,承受胯下之辱。後來曾投奔項羽,在其帳下做了一個持戟侍衛,因為沒有得到重用,轉而來投奔他父親劉邦。

自然也不會這麽容易就得官職,他只當了個看守倉庫的衛兵,甚至還被莫須有地定了個謀反的死罪。若不是臨行刑前的一句自辯,讓監盞的夏侯嬰覺得其非常人也,這一代名將便會就此隕落。

雖然劉邦後來並未重視他 他卻和丞相蕭何來往密切。可在漢軍中依舊得不到重用的韓信終於選擇離開,引得蕭何月下追韓信,傳為漢軍中的美談。

其後 官拜大將軍。

自此,戰神無敵!

劉盈靜靜地聽著旁人七嘴八舌說著韓信的事跡,有人艷羨,有人崇拜,有人輕蔑,也有人不以為意。

劉盈還小,但他卻覺得,這樣能屈能伸的,才是真正的男人,即便被人踩入了最卑賤的汙泥之中,也能再次頂天立地地站起來。

他很想找機會去問問他,這震仰盂究竟是怎麽回事,可惜他的父親不可能讓他手下的大將軍與自己的兒子接觸,第二日他便被立為王太子,送往關中。據說滎陽的防守全部交予韓信手中,立刻就像被施展了巫術一般,勝負倒轉。雍丘外黃等地接連被漢軍奪回,又在滎陽、成臯、洛陽一帶建起了防禦線。

這條防線,項羽至死都沒有跨過去一步。

戰火的血腥與殘酷,被牢牢地隔絕在這條防線之外。劉盈在關中的日子過得很平淡,母親回來了,但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父親也多了一個侍妾戚姬,為他添了一個弟弟叫劉如意。父親視如珍寶,母親如臨大敵。

劉盈一點都不覺得嫉妒,那種人的愛,如燃燒著的烈火,看起來很明艷溫暖,但靠得太近就會被無情焚身。就像那日,明明相見時喜不自勝,轉眼間便講人踹入深淵。

前方戰事的消息不斷傳來,三年之間,韓信一連滅魏、徇趙、脅燕、定齊……一直到垓下與項羽展開決戰。

滅楚!

那韓信上了戰場之後居然從無敗績!這才是真正的百戰百勝!國士無雙!

關中一片雀躍,但也有些不和諧的聲音傳出,謠稱韓信想要擁兵自立,稱王稱帝。

劉盈並不覺得有何不妥,父親的基業可以說是韓信一手打下來的,父親他又做了什麽?彭城大敗之後,奪了韓信的兵權,封其為相國,讓他自己征兵伐齊。而就在垓下決戰之前,劉邦還被楚軍大敗,若不是韓信力挽狂瀾,父親早就死無葬身之地。

消息又傳來,韓信的軍權再次被奪,被封為楚王。

錄音萬分不解,為什麽他那麽聽父親的話?不自己做皇帝呢?

父皇登基的那一夜,他捧著那個有著大半碗清水的漆盂,喃喃地問出聲。姐姐早就已經出嫁,他也養成了和漆盂自言自語的習慣。

“當皇帝有什麽好的呢?”有個聲音從窗邊傳來,有著熟悉的嘶啞。

劉盈一驚而起,立刻推開窗戶。在清冷的月色下,那個名震天下的大將軍,正一身素服,按劍而立,英姿颯爽地站在他窗外。

“將……將軍!你怎在此地?”劉盈被嚇得不輕,他雖然才九歲但也知道如果讓別人發現他回到了關中,肯定掀起一片軒然大波。

“特來見大公子最後一面。”年輕的將軍風度翩翩地施了一禮,隨後站起了身看著劉盈,那雙丹鳳眼中透出復雜的神情。

劉盈低頭看著自己,因為母親和張良的努力,甚至請來了商山四皓,父親才沒有改立劉如意為太子。他依舊是大漢的皇太子,身上穿著的是最尊貴的玄色禮服。劉盈擡起頭,感覺這位年輕的將軍是在透過自己,懷念著某個人。

“將軍,盈不配如此。”劉盈黯然,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孩童,愚笨遲鈍,甚至沒有他六歲的弟弟劉如意聰明伶俐。

“當皇帝有什麽好的呢?”年輕的將軍又把剛才說的話重復了一遍,這回帶上淡淡的嘲弄,“其父已經不把他當兒子看待,其妻已經不把他當夫君看待,其子也不把他當父親看待,他會懷疑他身邊的所有人,誰都不信任,最後會孤獨而亡。”

“這對其來說,是一種懲罰。”

雖然此時已經入夏,但劉盈忽然產生了一股寒意。這些話就像是詛咒一樣,繚繞在他的心頭,卻讓他不得不承認對方說得大抵應該不會出錯。他多少也知道之前的事情,在廣武澗兩軍對壘之時,項羽曾用祖父和母親的性命脅迫他父皇,但他父皇卻道“若為肉糜,請分一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