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織女針

※公元前210年 上郡※

王離捏著手中的陶杯,屏息凝神地盯著案幾對面的綠袍青年,想要從他蒼白的面容之中,看出些蛛絲馬跡。

綠袍青年手中白帛上寫的,是和鹹陽的糧草一起送到上郡的家書。來上郡兩年多,王離還是頭一次看到阿羅收到家書,倒是嬰那小子每個月都要寫一堆啰嗦話。所以從主簿那裏拿到這封帛書後,他就親自給青年送了過來。

“如何?出了何事?”青年的俊顏上實在是平靜無波,王離也忍不住開始亂猜測起來。是家裏給阿羅定了親事,催他回去完婚?要知道他爹也曾經給他搞過這樣一出,他當時是拖了又拖,實在拖不過了才回了頻陽一趟。結果對方姑娘卻嫌棄他要常年戍邊,直接上門退了親,另嫁了他人。好好的世交,最後鬧得老死不相往來,父親倒是不敢隨便替他定親了。反正家裏有弟弟們傳宗接代,他又何必多花時間在不相幹的人身上?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身邊的朋友都沒有成親的緣故,大公子扶蘇依舊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阿羅也沒有成親,他自然也不急。

綠袍青年把手中的帛書放在了案幾上,雙眉微皺,修長好看的手指輕按幾面,嘆了口氣道:“我父病重,召我回鹹陽一趟。”

王離一怔,放下手中的陶杯,馬上起身,大步出了軍帳。

綠袍青年聽著王離站在門口,安排護送他回鹹陽的人手,吩咐親兵們準備路上的吃穿用度,還細心地多加了一些毛皮等邊塞特產帶回去給他家人和嬰當禮物,諸多安排事無巨細,都妥妥當當。綠袍青年嘴邊揚起一抹溫暖的弧度,拿起手邊的銅壺,給王離放在案幾上已經空了的陶杯裏倒滿了水。

可就算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他的手臂都在顫抖,還把水灑在了外面。

懊惱地抿了抿唇,綠袍青年放下銅壺。他剛拿手巾把幾面上的水擦幹凈,王離就已經分派任務完成,重新進了軍帳。

“阿羅,不用擔心,宜陽王會無事的。”王離正好看到青年抿著嘴唇黯然的表情,立刻手足無措地安慰道。只是他說出的話自己都覺得幹巴巴的,天生嘴笨的自己仿佛根本就沒有能言善辯的天賦。

“嗯。”綠袍青年低低地應了一聲。

從帛書上父親的字跡來看,筆鋒有力工整,語句通順流暢,顯然是在思緒清楚、身體健康的情況下所寫,所以父親的身體必定沒有問題,那麽為何這時召他回鹹陽,恐怕就另有內情了。

綠袍青年有那麽一瞬間,也猜想是不是他父親用這一招逼他回鹹陽成親,不過這個念想立刻又被他自己否決了。自從他十二歲之後,家中實際做主的是他,父親是不會越過他自作主張的。

不知道是什麽事,讓父親不能在帛書中明言。

綠袍青年思索了半晌,終是決定趁此機會回鹹陽一趟,正好他一直謀劃的事情,得回鹹陽才行。自從去年他去瓦勒寨不小心被冒頓王子擄走,之後扶蘇就禁止他再隨王離出上郡,他已快一年未和嘲風與鷂鷹通過話了。鹹陽的局勢,讓他漸漸有種不在掌控中的感覺。

“阿離。”綠袍青年擡起頭,常年帶笑的表情難得地變得嚴肅。

“在。”見他如此,王離也挺直了脊背。

“還記得你還欠我一事否?”綠袍青年語氣鄭重。

“記得。”王離點了點頭,越發慎重起來。他和阿羅認識多年,居然要動兒時的戲言來做委托,王離已經決定無論對方所求何事,不管有多難辦,他都要保證完成。

“我此去鹹陽,不知何時歸來。”綠袍青年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案幾下藏著的雙手慢慢握緊成拳。他如今的身體,也許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他頓了頓,整理好情緒,才緩緩道,“我不在之時,大公子的安危就交予你了。”

王離聞言,呆愣了片刻,緊繃的身體隨之放松,拿起陶杯一飲而盡後,松了口氣道:“這是我的職業,阿羅你就是愛操心,放心吧。”

“我不在之時,大公子的安危就交予你了。”綠袍青年執意地把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語氣越發沉重。

王離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是他想太多了嗎?總覺得阿羅的重音放在了前半句,就像是……就像是他要不在很久的樣子。

不過,應該是他想多了吧?

王離抓了抓頭發,重新坐直,認真地回道:“交給我吧。”

“拜托你了。”綠袍青年展顏一笑,“我收拾過後,就去與大公子告別。”

“嗯,我去盯著那幫兔崽子們,一會兒送你一程。”王離跳起來去查看親兵們準備的情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