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顏(第2/29頁)

阿爾斯蘭的小胡子僵直地翹著,如兩把不甘心的匕首,卻無法刺中敵人的要害。

他沉默半晌,想起伏藏舊日說過身具靈通,逃走一絲魂魄就可重新修煉,靈性不昧,不覺稍稍有了安慰。這安慰如野草瘋長,勾起他保全自己的念頭,漸漸織就一張牢牢的繭,令他包裹起脆弱的身軀。

他沒有說出任何言語,但不忍的神情已經出賣了他,伏藏冷冷望著百依百順的王子,轉眼成了陌路,卻沒有悲哀的表情。海智匍匐在旁,絲毫不敢有什麽言語,生怕牽連到自己。

最終,正當阿爾斯蘭狠下心要說出辜負的話語,伏藏在地上一蹲,一身黑衣軟軟塌下,綢緞下人影全無。千姿冷眼旁觀,心中驚詫,因有夙夜在側,漾起的波瀾很快復歸平靜。夙夜隨手拿起幾案上一只玉桃杯,當空潑去,茶水令虛無的空中現出一個縹緲黑影,宛若人形。

那影子驚慌地分散開來,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八生六十四,茶水落地,影子便也倏地消失於房中。夙夜靈目妙轉,忽地看向佇立在旁的一名衛士,那人神情略略一呆,夙夜已伸指在另一杯茶水裏蘸了一蘸,劈頭蓋臉把茶水倒在他臉上。

衛士一個激靈,眼中恢復清明,急急朝夙夜拜謝。

青鸞與側側忽然縱步一躍,裙裾如碧海紅霞,泛出艷艷光芒,各自逼向一個侍女,手中繡針如輕羽,直刺了過去。那兩人渾噩地站著,不避不躲,一針紮上,一道細不可察的黑影恨恨掠出。兩個侍女雙膝一軟,頹然跪倒,卻是很快清醒過來。

另一邊皎鏡與墟葬各顯神通,一個春雨綿綿似的銀針數發,一個玉光如月灑出漫天碎屑,逃匿在空中的精魂禁不住其中至剛至陽的氣息,無奈地避開兩人所在之處。

靈法師轉身問霽月道:“可有樂器?”霽月抽出一只翠笛,瑩瑩碧管,一看即是靈物。夙夜點頭,“隨便吹一曲。”霽月聽了這吩咐,心下狐疑,橫笛唇邊,嗚嗚奏響一曲。夙夜一襲黑袍如青青遠山,消隱在眾人視線的盡頭,身形竟是越來越淡。

曲聲如水色瀲灩,一片片粼粼波影折射天光,被虛空中看不見的咒語推動,如潮汐如波浪,一聲聲敲擊人心。心無戰意敵意,此曲祥和如春,心若殺氣凜然,曲音則銳如刀鋒,刺出鮮血淋漓。

曲音一響,伏藏便知再無法向普通人下手,那般孱弱的肉體無法承擔這滅魔音的攻擊。將剩余的精魂合而為一,他瞄準一人,沖了過去。

墟葬察覺周身煞氣的波動,掏出黃金羅盤一搖,用烈烈陽氣掃蕩四周。每到此刻,他總是挺身護住身後諸師,而眾人也絲毫不懼,各有法子震住邪氣入侵。

十師皆是心志堅定之輩,伏藏想要奪舍侵靈,並不容易。

伏藏果然不敢自尋死路,霽月的笛音清亮鏗鏘,像一條銀鞭淩空抽打,眾人清醒地看到騷動的周遭沉靜下來。影青熏爐燒出的薄薄煙氣,被鋒利的樂音割出歷歷傷痕。伏藏的精魂由此大創,殘余的魂魄拼了命地沒入那人體內,兇狠地向各處靈竅鉆去。

安靜多時的紫顏一雙秀目似晨星明亮,掃視眾人明辨真假,忽道:“使蟲師有問題。”

諸師擡眼看去,豆大的汗珠從海智額上滴下,他微微顫抖搖晃,像是暈眩時的掙紮。螞蟻蜘蛛逃也似的從他的衣袖裏爬出,在寬大的衣襟下匯出一條條蜿蜒的小河。諸師頓悟,這是蟲子畏懼他身上伏藏的氣息。

夙夜卻已布置完畢,在海智身外設下一圈禁制,手持一卷淡墨渲染的絹素,念念有詞。

他陡然張眼,對海智喝道:“有我助你,還不把他逼出來?”

海智渾身一顫,悲憤地搖動身體,如一粒激蕩的骰子,在沖撞中摸索自己的命運。熏香的殘煙像是受到吸引,一齊貼附過來,籠在海智身上,令這個胖子成為在黑霧裏亂闖的一頭熊,笨拙地想逃脫吞噬。

滅魔音輾轉碾過,海智口中吐出陣陣哀鳴,幽咽的笛聲至此一變,哀感頑艷,仿佛風吹雪飄,萬裏花落。這悲戚令海智氣力大增,陡然壓榨起體內聚集的伏藏精魂,對方禁不住四周的蕭條光景,被泠泠笛音逼得無路可走。

少頃,海智的身軀裏浮出一個黑色的影子,夙夜將絹素兜頭卷去,黑影受禁制所囚,無處可去,只能如孤雲投入了畫中,在群山盡頭添上一叢遠岫。

海智撲通摔倒,精疲力竭,那些遠去的蟲蟻仿佛感受到他的虛弱,麻利地爬了回來。阿爾斯蘭心驚膽戰地扶起了他,小心地斜睨一眼夙夜,能把伏藏逼到如此地步,他怎敢不死心塌地依附千姿?

千姿舒出一口氣,伏藏手段千變,防不勝防,如今被夙夜制住,算是解了眼前之憂。他不由暗自思忖,以今時的地位,諸國愛憎不明,是該多請能人異士襄助保護,否則待十師去後,再出一個伏藏就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