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忘憂香(第7/24頁)

一想到爹爹聽到這個消息的反應,小朵就頭皮發乍,不由得焦慮起來,絞手道:“你再給我一點工夫,還是我來說好些……”接著低聲道:“他身體不好,一生氣就幾天不吃飯……我擔心氣壞了他……”

堂屋中傳出張富貴咯咯的尖笑聲。胡十一心裏更加泛酸,想起剛才看到小朵與他一同在院子幹活,不由得難過起來,道:“小朵,我知道我條件差,你若是喜歡張公子……”

小朵又羞又氣,急道:“你胡說什麽?我說了再給我幾天……不要逼我好不好!”“逼”字一說出口,小朵頓時後悔,卻收不回來。胡十一聽了,猶如五雷轟頂,顫抖著聲音道:“你說我逼你?”

小朵雙腳頓地,正要解釋,只聽她爹中氣十足地叫道:“小朵!你幹啥去了?回來!”

小朵慌忙推胡十一,央求道:“胡哥,你先回去,我會說服我爹。”蹬蹬蹬跑回門裏,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胡十一,關緊大門回去了,留下胡十一精神恍惚地呆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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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十一是個心眼實在的人。他一心一意想對小朵好,想照顧她一生一世。在他看來,這個事情其實很簡單。只要小朵願意,他願意冒著被小朵爹亂棍打出的風險去爭取她爹娘的應允。可是小朵總說時機不成熟,不想和她爹撕破臉。他相信,也能感覺到小朵是愛他的,為了顧及小朵的感受,他同意由小朵慢慢來解決此事。可是如今事情一拖再拖,再加上憑空冒出的張富貴圍著小朵轉悠,胡十一覺得自己幾乎要崩潰了。

小朵很為難。難的不是選擇誰,而是如何對爹開口。小朵本不是性格剛烈的孩子,她從小聽話懂事,從來沒有惹過爹娘生氣。她爹雖然有些懶,但疼她的時候也著實疼她。如今要她為了一個男人就在爹娘面前尋死覓活,撒潑犟嘴,她委實難以啟齒,盡管她愛胡十一。她也知道爹故意裝聾作啞,絕食生病都是假的,可是她做女兒的難道能夠故意揭穿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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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朵慢吞吞走回院子,心就像放在滾燙鐵凹子上的烙餅,倍感煎熬。

小朵爹拄著拐杖,擺出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但雙眼精光四射,爍爍地盯著小朵,支起耳朵聽院外的動靜。張富貴慌忙過來接過刷子,殷勤道:“小朵你歇著,我來弄。”偷眼看小朵臉兒紅紅,悄聲道:“那胭脂真配你。”小朵愕然又厭惡地看了一眼,一言不發地走到院子正中。

小朵垂著頭,面無表情愣了片刻,突然硬邦邦道:“張公子,你走吧,我們不合適。”

未等張富貴反應過來,小朵爹一聲暴喝:“做飯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頭向張富貴嘿嘿笑道:“我這丫頭慣壞了,張公子別忘心裏去。”

張富貴賣力地將面糨糊在門板上,再將布條平整地抿上去,咧嘴笑道:“伯父說得哪裏話,小朵姑娘心情不好罷了。”

小朵這次卻沒有像往常那樣乖乖地低頭走開,硬著脖頸道:“不去!我說了我不喜歡他!”小朵爹一愣,揮著拐杖朝小朵身上打去,張富貴一把拉住,道:“伯父您小心氣著。”連連對小朵使眼色。

小朵爹也沒真想打小朵,就勢停下,氣得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捶著胸脯皺巴著臉哼道:“死閨女!活活要被你氣死!唉喲喲,我心口疼得不行了!”小朵捂著臉哇的一聲哭著跑進屋裏。

張富貴有些尷尬,但瞬間就恢復正常,慌忙將手在衣服上擦了一把,扶著小朵爹,體貼道:“小朵這是一時氣話,伯父身體要緊。”

張富貴聽著小朵在偏廈嚶嚶哭泣,心裏很是心疼,長脖子越發探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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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富貴從小長在城中,看似比城外的農戶略好些,實際上仍處於社會的最底層。通遠坊地方偏僻,各色人等魚龍混雜,饒是他爹娘一生謹小慎微,才在那裏紮了根。平日裏不僅要應對官府衙役,還得與潑皮無賴周旋。張富貴耳染目睹,人又不笨,討價還價,裝癡賣傻,察言觀色等,在夾縫中求生存的本事自然樣樣精通。

因為爹娘的病,將他的婚事耽誤了,如今守孝已滿一年,回家看到屋裏一片冷清,張富貴不由得羨慕那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這半年來,他也找媒婆找了幾個人家的姑娘,但不是姑娘家看不上他,就是他嫌人家姑娘好吃懶做,不是過日子的人。一來二去,就打聽到了小朵。

他第一次見小朵是來城外收糧,正值金秋,小朵站下門口的柳樹下,從碼好的棉花植株上采摘殘余的棉朵兒,微斜的午後陽光透過柳樹的枝丫照在她的臉上,細細的絨毛閃著金光,在她的面孔周圍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暈。張富貴的心一下子被打動了。他就這麽認定了小朵。小朵討厭他,怪他,他卻覺得小朵哪怕是生氣起來也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