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半邊嬌

〔一〕

一入臘月,便算跨進了年節,連空氣中都充滿了濃郁的年味兒。沫兒搗著石臼裏的薔薇籽兒,嗅著不知誰家炸丸子的香味,嘟噥道:“好久沒上街了。”

文清也放下了手中的篩子,兩人可憐巴巴地望著婉娘。

早上婉娘說要上街置辦年貨,兩人早就想跟去了,可是今天活計眾多,留黃三一人在家肯定做不完,一直沒好意思開口。

黃三看他倆悶悶不樂的樣子,比劃道:“帶他們一起去吧。”

婉娘歪頭看了看,皺眉道:“先說好,一,我說買什麽就買什麽,不許額外要求;二,我去看什麽你們就看什麽,不許煩,不許催——還不換衣服去!”

兩人兔子一樣沖進屋內換了衣服,興高采烈地隨著婉娘上了街。大街小巷一片歡樂景象,各家商鋪攤位從店裏擺到街上,還不惜用最誇張地詞語、圖畫和吆喝聲賺取眼球。沫兒對其他的不敢興趣,只盯著各種年糕、糖果、瓜子、點心,不時對著大塊紅亮噴香的鹵肉、整只香酥嫩滑的燒雞、懸掛著的皮焦肉嫩的烤鴨猛咽口水。

婉娘卻沒有停車的意思,指揮著文清繞過賣熟食的,一徑走到南市旁邊的朱華巷。沫兒一見,頓時沒了興致。

朱華巷正對著南市的酒肆車坊,街道平整寬闊,兩邊商鋪飛脊吊檐,彩燈高挑,修葺得甚為華麗。最要緊的是,整條街裏全是女人用的物件:胭脂水粉,宮花手絹,衣料首飾等,用料精良,材質高档,在洛陽城中頗負盛名。今日更是繁華,各色精美小嬌和馬車絡繹不絕,街上人流如織,且女子遠遠多過男子。

文清去存車,沫兒無奈地敲打著自己的腦袋,咧著嘴跟在婉娘後面,心裏暗暗祈禱她快點看完。

婉娘在一間店鋪前站住腳,仰頭道:“就是它了。”一陣濃郁的香味傳來,沫兒一看,紅漆鏤空雕花木門,暗金紅色大字,上書“香雲閣”。

沫兒嘀咕道:“自己就是做胭脂水粉的,幹嘛還來這裏買?”

婉娘忿忿道:“哼,我要看看它的香粉如何個好法。”原來婉娘還惦記著那日聞香榭被人同香雲閣比較之事。沫兒嗤之以鼻,哼道:“真幼稚。看看有什麽用?難道再來人說香雲閣的好,你能證明給她不成?”

婉娘橫他一眼,道:“好歹我也知道它的質地到底如何。”兩人一邊拌嘴,一邊走了進去。

香雲閣前身原本是賣香料的鋪子,後經營不下去,轉讓給了一家西域商人,店鋪也重新進行了裝修,專售成品胭脂水粉。其香粉價高質優,專門針對皇家貴族和商賈大戶,在脂粉行業大有異軍突起之勢。

鋪子挺大,裏面布置成了圓頂,上面繪著顏色鮮艷的藍色壁畫,墻上掛著西域氈毯,連臨墻的貨架空余部位都裝飾有獸頭、牛角和一些誇張怪異的動物小像。各色香粉按類排開,口脂、面脂、花露、眉黛、花黃等分別占據一段貨架,使用的盒子材質多樣,金、銀、象牙、犀角、檀木、青玉、白瓷等應有盡有,不過敞開的貨架中都是一些尋常的香粉,名貴的都放在櫃台內的貨架上,得叫了夥計才能取來看。

店鋪裏客來客往,生意十分興隆。婉娘從兩個妝容精致的女子身後擠過去,拿起一個心形檀木牡丹粉,打開聞了聞,小聲嘀咕道:“哼,明明比我聞香榭的差遠了!”

沫兒見下面擺著擺著幾個小兔子香粉,頓時來個興趣。這款香粉十分普通,用的也是最一般的瓷瓶,但小兔子白白胖胖,憨態可掬,眼睛和嘴巴還被點成了紅色,戴著的一頂圓圓的小帽剛好做了瓶蓋,造型極為別致。沫兒愛不釋手,指給婉娘看:“你看人家的盒子!哪象我們,不是圓口大肚的,就是長頸圓肚的,沒有一點兒新意。”

婉娘瞟了一眼,鄙夷道:“瞧瞧這質地!”

沫兒反駁道:“我又沒說質地,我說瓶子。”旁邊兩個年輕女子正拿著一款錦緞木盒裝的桃面粉研究,聽到沫兒說話,便朝這邊看來。挨著沫兒的青衫女子一見沫兒手中的小兔子,頓時兩眼爍爍放光,驚喜道:“啊,好可愛!”劈手從沫兒手中奪了去。

沫兒悻悻道:“貨架上還有呢!”但再看貨架上的,怎麽看都覺得不如這個精致,心裏有些不高興,又不好和她一個女孩子爭,便蹲下身來看其他的瓶子。

剛拿了一個虎頭粉來看,只覺一個東西砸得腦袋生疼,還沒來得及叫,腳邊嘩啦一聲,剛才那個小兔子粉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幾瓣。一擡頭,見剛才那個青衫女子正手足無措地看著香粉,一臉尷尬。

店鋪夥計聽到響動,一個箭步竄了過來,看著地上的碎片,看了看沫兒,弓腰做出個請的姿勢,客客氣氣道:“這個香粉……請小公子這邊結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