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咒(第2/5頁)

“沒有我你將如何移出琉璃樽中的白描摩羅花?它只是一紙摩羅花底稿,卻借畫師之手復生出更多無以數計的摩羅花。摩羅花自身就帶著咒語,它的咒語不是邪惡,而是消極。它是所有力量的負面,它由黑白兩色組成,它在兩種極端裏轉換,一旦被邪靈驅策就會成為單色黑摩羅。黑摩羅是有毒的咒語,花朵不斷復生意味著咒語不斷被重復被復制被念誦被記憶被流傳。你可曾仔細看過花心處,那裏深不見底,沒有人知道它通向哪裏,它的邊界又在何處。這世間更沒有人能真正消滅摩羅花,看看吧,這迷宮裏的房間,每一處陳設你都無法改變,因為花朵在運行,每一片花瓣都朝向一個不同的方向,照看著迷宮的每一寸空間。當你推開門,就進入了摩羅花的腹地,事實上,這並非迷宮,這處地方的特點,就是循環往復,不生不滅,中心,則是確定無疑的消極與負向。沒有強大的意志怎麽能接近它?沒有更加強大的意志又如何能打開它的琉璃樽,它不滅的特性,注定它無法損壞,只能被好好保存。珍主子,能讓它不被邪靈控制的方法,就是將它放進書本裏。除了我,恐怕世間再無第二本書能收藏它。將它放進我的書頁裏,使它成為一頁插圖,是唯一的辦法。”

我承認這是一個好主意,如果能的話。

“你原本要的是邪靈,如今卻是黑摩羅。”

“我要的是不死不滅。邪靈將控制我,驅使我,以我為奴,而這張紙不會。”

我捧起書,握著靈物輕霧的手走進最後一個房間。磨指緊跟我,失魂落魄。這個圓形房間,說它是墓室倒更確切些。這裏空氣稀薄,消極從琉璃樽向四面擴散。這消極與一切不快——悲傷、惱怒、厭倦、疲憊、死亡、潰爛、腐朽、沒落、肮臟、塌陷關聯。台上有兩盞長明燈照亮了琉璃樽。它奇異的吸引力,在吸取人身上的一切活力,每一個接近它的生命,都會被自身最負面的東西左右。磨指此時已淚流滿面,而我雙手絞在一起,只覺一種深切的痛苦正在讓我的心碎裂般痛楚。我找不到原因,痛苦是不具體和沒有根據的,是所有人都背叛我想要置我於死地而我又無法掙脫的痛苦和絕望,是甚而連我自己也要背叛自己的絕望——

我需要靈物,靈物也需要我。我將靈物——書,抱在懷裏。

白描花懸浮在琉璃樽裏,從各個方向看,花形都是相同的,它的完美再次讓我震撼。它的每一片葉子和花心花瓣兒都正對著注視它的人。與花對視是危險的,花的中心是恐懼的源頭,那裏不斷復生新的花瓣,形成新的復雜圖形,讓人在迷戀和厭倦中無力自拔,又無法棄之不顧。接下去,就會看見那些只會在夢裏出現的幻影,各種稀奇古怪的面孔猶如煙霧不斷變化,從一個形象轉化為另一個形象。這是一個又一個地獄幻象,難怪它被稱為地獄之花。然而,恐懼反而帶給人相反的力量,由於驚恐至極,磨指拔劍劈向琉璃樽。幾乎沒有任何聲響,磨指的劍崩為三段,磨指被巨大的反作用力甩了出去,狠狠摔在我們身後的墻上。

琉璃樽沒有絲毫改變。

“磨指,看著恐懼,用恐懼做點兒什麽。”

我第一次來這裏時是這樣對自己說的。而現在,卻有三種力量對著它。也許,只有一種力量能對付它。人單純的意志難以與它對抗,我們需要另一種意志。磨指艱難地站起來。是時候了,我們不能耽誤太久,我們得將三種力量融合在一起。這想法來自靈物。它要將我們從軀體裏牽出去。我從未見過這種力量,夢的力量,這也許是最後的指望。

它白色淡霧般的手伸向我。

“我要借你的夢一用。”

“拿去吧。”

相同的話又重復問了一遍,磨指像我一樣交出夢。

它同時牽著這兩種力量。

我第一次看見我自己。磨指也一樣。

我們待在原地失去一切作為,我們無法支配自己。這是另一種恐懼。我們任由這種恐懼帶走另一個自己。它牽著它們,那稱為夢的東西。安德海和李蓮英曾經囚禁了那麽多太監和宮女的夢,他們奴役夢,使被奴役者失去最後的領地。身體是一個領地,夢是另一個領地。靈物牽著我的領地,將我面對摩羅花底稿時的恐懼,變成了對它的恐懼。靈物需要這種恐懼,恐懼裏含有巨大的力量。

然而,我是否因此失去夢?

然而,這朵黑摩羅必須被取出,移除。

我從我夢的眼裏看見另一個地方狂風大作,黑色的浪頭正撲向皇帝和黑薩滿,這景象險惡至極——去吧,拿走它,哪怕我因此變成一個無夢人,一個故人,或是永遠被囚禁於此,或是成為被你利用的失去所有意志的廢物!三個夢重疊在一起,三種力量融合在了一起,這雙手臂晶瑩潔白,閃著靈光,它們一同打開了無法摧毀和移動的琉璃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