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摩羅(第2/2頁)

我想,誰是下一位以背叛努爾哈赤而獲得我允諾的婚約的幸運者呢?

烏拉部的布占泰貝勒三年前曾向葉赫送來聘書。布占泰以我的回絕為由與努爾哈赤結盟。哥哥用了與拜音達裏相同的方法令布占泰撕毀了盟約。烏拉部隨著布占泰被殺而亡。不消說,我的婚約又變成一紙空文。

葉赫現在是一座真正的孤城。在龐大的廢墟和葉赫城之間,似乎只剩下了我和努爾哈赤,他已經殺盡了周圍的王和貝勒,滅了葉赫部以外所有的部落,也許在他眼裏葉赫已經是一座廢墟了。誰都明白,在建州與葉赫之間,只剩下最後一場戰役。

在1615年5月的最後一天,哥哥和我站在葉赫孤獨的城墻上眺望著遠方的霧靄。

“蒙古部的莽古爾泰尚未婚娶,你不如嫁過去吧。”

“太遠了,哥哥。”

“他是最後一個王了。”

“我老了,哥哥。”

“很久以前,我們來自蒙古,你該回到我們祖先的地方去。”

“我生在葉赫,長在葉赫,也該死在這裏。”

“你今年多大了?”

布揚古貝勒眯起眼睛看著我,他已經忘記了我的年齡。而我自己也不願再想起。

“我已經到了別人做祖母的年齡。”

“可你還是十六年前的樣子。”

哥哥並沒有忘記我的年齡。我笑了。這是葉赫城唯一沒有隨著時間改變的東西。葉赫公主的容顏。

“你依然嬌若鮮花,所有男人見到你,都會甘願將命交到你手上。”

布揚古貝勒俯瞰著祖父清加弩,祖父的弟弟楊吉努,父親布齋,楊吉努的兒子那林布祿,和金石台,自己,一起建造和守護的,這整齊而莊嚴的街衢。

“嫁到蒙古去吧,你在這裏會是我的累贅。”

“如果那蒙古的王能找到一種叫黑摩羅的花,我就嫁給他。”

“那是傳說中最邪惡的花。”

“哥哥聽誰說的?”

“傳說。沒有人能找到它。”

“那就讓他帶上這傳說中的花來求婚吧。”

黑摩羅。

這世間卻並沒有一種叫黑摩羅的花。

它曾隨夕陽飄落在葉赫的城墻上,在我眼裏綻放。它讓我看到了輝煌的未來,如果它是一種毀滅的力量,那我正求之不得,它的顏色艷麗無比,形狀變化莫測,在它不斷湧現的花瓣裏能看見如我所願的未來,那裏有更為壯觀美麗的焰火,在焰火裏藏著過去,哪怕是已經遺忘的記憶裏的每一個細節和片段。我相信這是一個吉兆,然而在哥哥勸我遠嫁的時候,我意識到,沒有一個男人能幫我實現心願。我的心願無非是殺死一個該死之人,用死亡泯滅他的罪,只有這樣,我才能回到在綺春園的石頭上,回到夢醒前的那個時刻,也許更早,回到我出生的那個時刻。我已經殺了黑薩滿,無論他是死是逃,他都不會再對父親說出那個詛咒般的預言。我說的記憶是夢醒之前的記憶,而夢醒之後一切都不會變成今天這樣,或者根本變成了另一種樣子——我將不會認識努爾哈赤,如果我必須遇見他,那麽我將在第一次想要殺他的時候,不會猶豫片刻。如果我過於美麗,而我又對這美麗有所認識,我會隱藏它,我會戴上面具和面紗。如果美麗只是引發人心念裏的邪惡和無窮的殺戮,那麽這世界還沒有為美麗做好準備,這世界還無法承受美麗的重量。因而,我一直都明白,沒有人能最終得到我,即便是將所有的競爭者殺死,摧毀所有的城市,也並不意味著,那個叫努爾哈赤的人,就更配擁有最美的女人,事實上,我藐視這一切的爭奪——黑摩羅,如果它真是傳說中的邪惡之花,我但願它盛開在我的血肉之軀上,以我為土壤,我必將以仇恨澆灌它絢麗的色彩和極致的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