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開闊海(第2/6頁)

費蕖聽了,微笑著注視格得,“你真是天生的法師,”他說:“她的真名就叫‘可絲’。”“可絲”在真言裏的意思就是“鯉魚”,格得也知道,所以這件事讓他喜上心頭。但過了一會兒,格得低聲說道:“或許你不應該把她的真名告訴我。”

費蕖倒不是輕率出口的,所以他回答說:“把她的名字告訴你,就像把我的名宇告訴你一樣安全。再說,我還沒講出來,你就已經知道了……”

西邊由紅轉淺灰,再由灰轉黑,海天已一片漆黑。格得伸展身體,用羊毛和毛鬥篷裹著,在船底睡覺。費蕖手執帆繩,輕聲唱著《英拉德行誼》中的句子。那首詩歌講述那位世稱“純白”的莫瑞德法師如何駕馭那艘無槳長船,肮抵索利亞島,在春天的櫻桃園邂逅葉芙阮的事跡。故事還沒講到悲慘結局時,格得就睡著了。後來講的是兩人的愛情、莫瑞德的死、英拉德毀滅、巨大嚴酷的海浪淹沒索利亞島的櫻桃園。將近午夜,格得醒來看守,換費蕖睡覺。小船在洶湧的大海上疾駛,避開吹入船帆的強風,迳自航越夜晚。但烏雲滿布的天空已漸開朗,黎明不到,一輪淡月就已在向褐色的雲層間,散發著微弱的光。

“月亮在漸蝕。”費蕖在黎明時醒來,喃喃說道;不一會兒,冷風就停了。格得仰望著那白色的半圓,在光線逐漸微弱的東邊水面上方,卻沒說什麽。冬至後第一次朔月叫做“休月”,與夏季圓月節和長舞節日相反的兩極。休月對旅人和病人都不吉利;小孩也不會在這一天授與真名;這一天不唱頌英雄行誼、不動刀劍、不磨鋒口、也不立誓。這是一年的暗軸日,諸事不宜。

駛離索德斯島三天復,他們跟著海鳥及海上漂流物,一路來到了培拉莫島,培拉莫是個高高隆起於灰茫高浪中的小島,島上居民講赫語,但有他們自己獨特的方式,連費蕖聽起來都感覺奇怪。兩個年輕人從培拉莫上岸找淡水,並脫離海洋稍事休息。起初,他們受到艮好的款待,當中含有驚奇與騷亂。這島嶼的首要城鎮曾經有個術士,但是他發瘋了,只會說有條大蛇正在吃培拉莫島的地基,因此,島嶼不久就會與各個泊口截斷,像船一樣漂洋,漂流到世界邊緣。剛開始,這位術土殷勤接待兩個年輕巫師,可是談到那條大蛇時,他就漸漸懷疑地斜眼看著格得;後來甚至當街奚落他和費蕖,指稱他們是間諜,是海蛇的仆人。之後,島民也開始冷眼惡語相向,畢竟,術士雖已發瘋,卻終究是他們的術士。所以,格得與費蕖沒有久留,天黑以前就動身離開,一路向南方與東方行駛。

航程中,不論日夜,格得都沒有談起黑影,也沒有直接提到這趟追尋之旅。至於費蕖所提的問題,最接近的也只是(在他們行駛的航線愈來愈遠離熟悉的地海諸島時所問的):“你確定嗎?”對這問題,格得只回答:“鐵能確定磁石在哪裏嗎?”費蕖點點頭,兩人繼續前航,誰也沒有多說。不過,他們偶爾倒是會談起古代法師用過的技巧和策略,因而找出有害力量與存在的隱藏名字:帕恩島的倪苒格如何偷聽龍的閑談,而得知黑法師的名字;莫瑞德又是如何在英拉德島的戰場上,看到敵人的名字被雨滴寫在灰塵中。他們也談到尋查術、召靈術、遠有那些只有柔克學院的形意師傅才能問的“適當問題”。但格得常在最後低聲呢喃:“要聆聽,必先靜默……”這是歐吉安在很久以前的一年秋天,在弓忒山上告訴他的話。格得講完後便陷入沉默和沉思,一個鐘頭接著一個鐘頭凝望航線前方的大梅。有時候,費蕖仿佛覺得他朋友已經跨越未來的海浪、哩程和灰暗的日子,見到了他們追尋的東西,也見到了這趟旅程的黑暗盡頭。

他們在惡劣的天候中航經寇內島與夠斯克島之間,雨霧交加中,他們看不見這兩座小島,第二天才曉得他們已經通過了,因為他們看見前方的小島上有峭壁,一大群海鷗在上方盤旋飛翔,嗷叫聲從遠方的海上就可以聽見。費蕖說:“依外形來看,那一定是埃斯托威島,‘末境’。這座島在地圖上的東邊和南邊都空無一物。”

“但島上的人或許知道更遠的陸地。”格得回答。

格得的口氣帶著不安,費蕖乃問道:“你為什麽這麽說?”格得對這個問題的回答仍然猶疑怪異。“不在那裏,”他凝視前方的埃斯托威,把那座島看穿,看透。“不在那裏。不在海上。不在海上,在陸上。哪一塊陸上?在開闊海的源泉之前,超越起源,在日光大門之後……”

說完,格得陷入沉默。等他再度開口時,聲音才恢復正當,宛如剛擺脫某個咒語或視象,而且已經記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