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查師 三、海鷗(第5/18頁)

從柔克圓丘上仿佛看得到整片大林,但如果走在林中,卻不一定能再出返田野,只會在樹下不斷行走。大林內部只有單一樹種,且僅存此處,但這些樹的赫語名除了“樹”之外,別無稱謂。萸燼說,太古語中,每棵樹都有真名。繼續走一會兒,會再回到熟悉樹種間:橡樹、椈樹、梣樹,栗樹、核桃木、柳樹,春天碧綠,冬季幹禿;也有深色冷杉、雪松,還有一種彌卓不識的高大冬青樹,紅色樹皮柔軟、枝葉層叠。每次走,樹林間道路總是不同。綏爾人告訴他,最好不要太過深入,只有原路折返,才能確保走出樹林,進入田野。

“森林有多遠?”彌卓問,萸燼答:“心有多遠,它就有多遠。”

彌卓在歐若米時,學會閱讀群島王國的通用文字。之後,蟠多的高龍教導他一些力量符文,那些智識為人所知;萸燼獨自在心成林中學到的,除了與她分享的對象外,皆不為人知。整個夏天她都住在大林邊緣,身邊只有一個小盒,防止老鼠或林鼠奪食所存不多的食物,有間樹枝搭成的遮雨棚,還有一堆煮飯的炭火。炭火設在小溪旁,溪流從樹林間流淌,與奔向海灣的小河匯流。

彌卓在附近紮營。他不知道萸燼要他做什麽。他希望她打算教他,開始回答他對大林的疑問,但她只字不提,而他更是羞怯謹慎,生怕打擾她獨處。這種獨處如大林之奇,令他戒慎恐懼。第二天,她喚他同行,領他深入林間。兩人沉默行走多時。夏日正午,樹林完全沉靜。無鳥啼,無葉動,一排排樹木各不相同,卻又重叠如一。他不知道他們何時折返,只知足下所走範圍,已超出柔克海岸。

溫暖夜裏,他們再度走出,回到耕地與牧野。走回營地時,他看到冶鐵爐座四顆星出現在西方山陵。

萸燼只說了“晚安”,隨即離去。

隔日,她說:“我要去樹下坐。”他不確定她希望自己做什麽,因此遠遠跟著她,直到兩人走入大林最深處,那裏所有的樹都是同一種,無名種類,但每一棵都各具真名。她在一棵老樹根脈間的柔軟葉堆中坐下,他也在不遠處坐下。她看著、聽著、靜坐,他也看著、聽著、靜止。兩人如此過了幾天。一天早晨,萸燼走入大林,他心帶頑抗,留在河邊。她沒回頭。

那天早上芙紗從綏爾鎮來,帶來一籃面包、奶酪、凝乳、夏季鮮果。“你學到什麽了?”她疏離溫和地問,彌卓回答:“學到我是笨蛋。”

“為什麽,燕鷗?”

“笨蛋就算永遠坐在樹底下,也不會更明智。”

高挑女子微笑。“我妹妹從未教導男子。”她說,瞥他一眼,調開目光,凝視夏日田野。“她從未正眼看男子。”

彌卓默立。他臉頰發熱,低下頭。“我以為……”欲語還休。

芙紗所言讓他恍然看到,萸燼的不耐、猛銳、沉默,原來還有另一面。

他試圖將萸燼視為不可褻瀆,但事實上他渴望碰觸她柔軟的褐色肌膚、閃耀黑發。她突然以難解的挑釁瞪視他時,他以為她在生氣。他害怕會侮辱、激怒她。她害怕什麽?他的欲望?她自己的……但她不是涉世未深的女孩,她是智婦、法師,是走在心成林中,通曉陰影形意的人!

他與芙紗站在樹林邊緣,思緒決堤般在他腦海激蕩。“我以為法師都離群索居,”他終於說道:“高龍說,做愛會崩解力量。”

“某些智者是這麽說。”芙紗和藹說道,再次微笑,向他告別。

他整個下午都沉浸在混亂憤怒的情緒中。萸燼走出大林,朝上遊葉影扶疏的房舍走去時,他同行,提著芙紗的籃子作借口。“我能跟你說話嗎?”

她扼要地點頭,皺起黑色眉尖。

他一語不發。她蹲下身看看籃子裏有什麽。“桃子!”她喊,微笑。

“我師傅高龍說,做愛的巫師會力量崩解。”彌卓突發此語。

她無言,只是拿出籃裏東西放在地上,分成兩份。

“你認為是真的嗎?”他問。

她聳聳肩:“不。”

他緘口結舌,站在那裏。須臾,她擡起頭看著他。“不,”她溫柔沉靜地說:“我認為不是真的。我認為所有真正的力量,所有的太古力,追本溯源都是一體。”

他依然站著。然後她說:“你看這些桃子!都熟透了。得馬上吃掉。”

“如果我把名字告訴你,”他說:“我的真名……”

“那我就把我的告訴你。”她說:“如果……如果我們應該這樣開始……”

但,兩人卻從桃子開始。

兩人都很害羞。彌卓握起她的手,雙手顫抖,真名是伊蕾哈的萸燼怒容滿面地轉開,然後,她輕輕碰觸他的手。他輕撫她滑順流洩的黑發時,她似乎只是在忍耐他的碰觸,於是他停住。他試圖擁抱她,她全身僵直,拒絕他。而後,她轉過身,激烈、急切、笨拙地用雙手將他緊圈。兩人並未在第一夜,或最初幾夜內,便獲得極大喜悅與自在,但彼此相互學習,終於穿越羞恥恐懼,進入激情。他們在林中靜默的長日,與星光遍照的長夜,皆為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