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子寒露(第3/6頁)

這是一個被前塵往事所累的地縛靈,喝了半碗孟婆湯,又不肯甘心放下,變得混混沌沌瘋瘋癲癲,這樣的癡男怨女又豈止一個。 “忘了也沒關系,我叫落英。” “嗯,好名字。”

“你以前也這麽說。”落英露出癡迷的表情,“你說山裏落英繽紛,是最美的時節。”

白清明突然想起師父住的山谷,三月三枝頭將綠未綠,卻已經開遍了如霞似錦的桃花。過幾日一場春雨過後,風過枝頭,花瓣便紛紛飄落,染滿了頭發。那落英繽紛的確美得驚心動魄。

“想起我了嗎?” 白清明擡起頭碰見她甜蜜的笑容。 “寒露公子。”

「漆黑的街道上有兩盞燈籠,和兩抹白衣,吟唱著婉轉的渡魂歌。」

白清明記得剛入師父占的那座荒山頭上只有他們那一座大院,奴仆都是抓的山裏的小精怪,用雲霧隱去,就是世外桃源。幾位師兄比他們年長,性子也傲,根本不拿正眼看這兩只瘦得跟柴火似的小兔崽子。

所以,得閑時,也只有他們倆拉著手往後山的山谷裏跑,自己尋樂子。山谷裏春天的繁花,夏天滿山跑的兔子,秋天裏隨處可見的堅果,冬天冰層下肥嫩的魚。少年時也確實過了段逍遙愉快的日子。

直到他們長到十五歲。在山裏吃得飽,還有滿山活蹦亂跳的活物打牙祭,身體便像雨後的筍子一樣節節拔高,轉眼便成了兩個俊秀挺拔的少年。

也就是那年雲國被赤松國攻陷都城,百姓流離失所,屍橫遍野。熾日都城怨氣沖天,百鬼夜行,入夜連狗都不吠,儼然成了一座陰森森的鬼城。守城門的赤松士兵在城樓上只見漆黑的街道上有兩盞燈籠,和兩抹白衣,吟唱著婉轉的渡魂歌。城門關得死死的,他們卻穿門而過,有個懂點門道的守城兵,抓了一把白米撒到城樓下,赫然看見那二人身後跟著大群的死相淒慘的鬼眾。

於是白氏封魂師現身熾日城的消息不脛而走。

他們晚上渡魂,白天便在客棧休息。而且渡魂是件非常耗心神的事,腦袋一沾到枕頭便睡到天黑。這天白清明醒來身邊的鋪是冷的,他以為白寒露是耐不住餓,便沒在意。直到二更天,他覺得身體刺痛難忍,血液好似都湧到胸口,真氣亂竄,“噗”地一口吐出鮮血來。

身體裏沸騰的血液不是他的,而是白寒露的狼血。他的氣息已經如風中殘燭,若隱若現。

白清明趕到熾日城外的蘆葦蕩,見湖面上泊著一艘漁船,船頭掛著一盞昏黃的燈。濃烈的血腥氣彌漫在湖上,白寒露的白衣已經被血染透,好像是紅衣上斑駁著點點光影。

白寒露的臉更白了,像漂過水的豆腐,攥著白清明的袖子大口喘氣:“清明,我殺了人,你不要告訴師父好不好?”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惡狠狠的聲音已經帶了哭意:“不許死,你若死了,我就跟師父說你殺了人!死了也要你的屍體去面壁!我馬上帶你回去!”

白寒露攤開右手心,赫然是只編了一半的蝴蝶,另一只翅膀還是殘缺的。那人琥珀色的眼睛帶了點兒懇求:“小飛……送你……不要告訴師父……好不好?”

那是白清明第一次接觸真正的死亡。

他從八歲起就形影不離的人在他懷裏慢慢變冷,狼人沒有魂魄,死後身體埋進土裏便化成青灰。他心如死灰,用狐皮裹著白寒露的屍身回山上。剛到院門口,就聞到陣陣血腥氣,血跡從門口漫延到師父的臥房。一路看見兩個師兄的屍體,還有小精怪死後現出的原身,好比身處煉獄。

原來他們離開半個月,山中已經好似過了幾千年。

「許了的承諾就像那天邊的雲,湖上的霧,地上的一抔黃土。摸不著,看不清,也不值錢。」

再想起來,好似已是上輩子的事。

兩襲白衣,青春年少,出門成雙,形影不離。

白清明摸了摸額角,又想起昨夜在城南遇見的地縛靈。叫落英。是山谷裏的一株桃樹。哪個妖精不懷春,遇見白寒露那樣山明水秀的俊雅男子癡迷也不奇怪。只是——

她並不是妖,上輩子是有血有肉實實在在的人。

柳非銀在門口就看見他家老板歪在榻上,緊蹙著兩道斜飛入鬢的眉,不知道愁什麽。昨夜他睡著後不知道老板什麽時候出的門,回來帶著滿身的涼,還有若隱若現的白梅香。是女人的脂粉味。

“這城南花街上多了個什麽天仙絕色,竟把白老板迷成這樣?” “柳大公子的花酒喝了幾缸,倒是什麽天仙絕色都能遇見,下次也帶我去見識見識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