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滄瀾遺夢(第6/11頁)

  聽聞薛幽好清凈,從不在府上設宴,都是去城裏的酒樓,多半是尋了個由頭了。

  沒等蘭汀答應,他就扭頭進了大殿。

  這一整天蘭汀都在想薛相的好處,又想他清正廉潔還對他笑,斷然是對他也好的。

  下午都城裏開始下雪,起初是細碎的小冰粒子,傍晚已經是指甲大的雪花片。蘭汀回家添衣裳時,見家裏只有白清明在,堂屋裏敞開著門,榻邊堆了兩個爐火,有雪花被風卷著落進門,很快便融化成亮晶晶的水珠子。

  白清明支起胳膊擎著腦袋,明艷的眉眼舒展:“小汀,你回來了,今兒又跟誰說了話,見了什麽人?”

  不知怎的,蘭汀被他的眼盯著足覺得發毛,本來湧到嘴邊的真話溜了一圈咽下去。 “上朝時見了各位大人,下午書庫就我個人。我人言輕微,沒人跟我搭話。” 蘭汀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絞衣角, “晚上薛府設宴,我這就要去了。

  白清明不說話,望著地上那些水珠子。

  他本就是藏不住的心事的孩子,說謊更是心裏七上八下,見他這架勢,恨不得立刻撲到他懷裏哭了。半晌白清明卻笑了:“也好,你也大了,去喝個酒本也沒什麽,要不要晚了叫銅錢伯去接你?”

  蘭汀頭垂得更低:“不用了,若晚了我就宿在薛府了。”

  “那你仔細些跑,穿多點衣裳,小心路滑。”

  他點點頭,轉身跑了。

  白清明摸著自己那截斷發,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怪不得古人都說,縱然多情總比無情苦。好一個多情苦。既是多情又如何做到無情?既是有心,又如何能裝成那無心之人?

  秦毓,你們個個都說我心暖了。可,你的心在那寒冰裏裹著,一點都沒化嗎?

  「那膽大妄為的混賬竟趁本殿虛弱將本殿的精魄也封印進了那人夢裏。若那人一死,夢城崩塌,本殿怕是也要跟著這全城的卑賤的人類一起灰飛煙滅了!」入夜薛府內外燃上了茜紗宮燈,年輕的小廝引著他去薛幽住的院子。這麽大的薛府,自然有其他人,薛老爺和夫人小姐們都住在東院,幾位薛公子住在西院。早就聽聞薛相在家裏並不太討父母喜歡,與姊妹兄弟也不親厚,淡薄得很。

  蘭汀緊跟著小廝進了薛幽住的院子,這才信了。這院子某種程度稱得上簡陋寒酸,只有門口種了幾株翠竹,連屋門都斑駁得掉了漆。小廝送到月門前便不敢再走,像躲鬼似的快步離開了。

  北風呼嘯雪花紛紛,蘭汀本來就膽小,見這堂堂一國之相住的地方,覺得像進了鬼宅,嚇得哆嗦,進了不敢,出也不是。

  “小蘭,你在門口愣著做什麽,還不快進來。”是薛幽的聲音,卻又跟白天有些不同。

  他只能進了院,被薛幽拖進屋。

  對著那案上的燭光,蘭汀打量著屋子,與那破落的院子不同,屋裏極其講究。九頭的饕餮獸頭香爐,那香味好似天界瑤池的白仙蓮。墻上掛著各國的珍貴字畫,開著不知名白色花朵的楠木彩雕屏風後,一簾簾玉色紗幔悠悠隨風垂著。

  薛幽上下只著了薄薄的春衫,還露著玉白的頸子,那頭黑色的長發竟是覆蓋了一層雪般化成了柔軟的白。從鎖骨至右耳,有紅色的花紋纏繞,眉心更是落了一朵張揚的朱砂花痣。

  “小蘭,我這屋子可好看?”他撩了撩長發,笑道:“我這樣可好看?”

  這屋子好看,薛相也好看,可是這是薛幽嗎?難道薛幽真是狐仙?狐仙到底吃不吃人呢?娘啊,好可怕。蘭汀嚇得眼圈通紅,咬著嘴唇直哆嗦。

  見他這麽怕,薛幽露出瑩白的貝齒,對著指頭像在害羞般:“你不要怕啦,我是薛幽哦,啊,不過我也不是他啦,我們兩個精魄共用一個身體,這樣你懂不?白天是那個繃著臉怪怕怕的薛幽在,晚上就是我哦。我叫幽曇,你可以叫我小曇。啊,對了,小蘭大人,這麽說我們是初次見面呀,我叫你什麽好呢,小蘭?還是小汀?幹脆就小汀好了,叫著親切。那既然我叫你小汀,那我們就是好朋友了吧。小汀,那我們從今天開始就是好朋友了哦,你不能欺負我哦,否則我就會殺掉你的,所以千萬不能欺負我哦……你說好不好呢?說好,快說好。”

  他聽說過的離奇古怪的事情不少,不過從沒遇見過,有回看白清明渡魂直接就暈死過去了。如今活生生的兩個魂魄用一個身體的妖怪在面前絮叨個不停,一邊說要做好朋友一邊要殺死他,蘭汀終於崩潰了。被威脅了!會被殺掉!蘭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