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恨重逢,將離身旁已有良人】

  梅塢是群山環繞的一塊盆地,拂姬住在雲霧繚繞的山巔,那巴掌大的地方只容下一座不大的雙層木屋,外面種了五棵梅樹。拂姬愛梅花成癡,外袍上繡的傲雪寒梅,屋裏掛的踏雪尋梅圖,連同這塊屬地的名字都與梅花有關。

  樂生作為管事的除打點拂姬的吃喝用度之外,還要管梅塢裏的二十幾個奴仆。那些奴仆除了打掃不小心從沙海裏跑進來的食腐靈之外,過得那叫一個悠閑自在。兩個人湊在一起就對弈,三個人湊在一起對詩,四個人湊在一起便打色子,哪裏有為奴的樣子,倒像是一朝飛升位列仙班了。

  而將離從不與其他人湊在一處,她住的地方在山裏的最深處的瀑布下。杜蘅去見她的一路,心裏盤算著她身為星宿在人間還有三道輪回,他大不了守她三世後平安帶回天界,她在星宿宮供職,他在極北麒麟谷,同在一處地界可以多走動。這麽想著,他的嘴角也微微上揚起來,那張總習慣堆滿涼薄傲氣的臉上多了幾次紅暈,眼眸裏蕩漾著溶溶的月色。

  “杜蘅……”輕輕的羽毛落地般溫柔的呼喚。

  杜蘅只覺得心臟處“撲通”的一聲,他頓時愣住,是將離啊,是將離的聲音啊。還未見樂生說的草屋和瀑布,只隱約能聽見水花飛濺在一處如同千軍萬馬過境般的水浪聲,還有自己的心臟如同那喧囂的鼓點,已經要將耳膜震碎了般。

  他本已經忘記了,人總是習慣性地忘記那些讓自己太痛苦的事。幾個月前,將離絕望地緊緊地抱住那副白骨死去,他內心那種類似窒息的疼痛,到底算什麽呢?

  現在這明明是喜悅的卻又心臟疼痛到想要落淚的感覺,又算是什麽呢?

  “杜蘅,杜蘅……”將離的嗓子軟得如一把能捏出水的雲朵,她說,“這樹的果子還沒熟,不能吃哦。”

  杜蘅順著她的聲音找過去,在溪流亂石邊長著一棵結滿了果子的山楂樹。那樹長得極高極壯,成了精似的,隨風瑟瑟作響。高高的樹杈上,一個青年男子穿簡單的青色衫子,赤裸著胸露著長腿,散著的黑發長及小腿,赤子般天真無邪地低頭朝將離笑。

  那張臉看得杜蘅一震,五官樣貌像是他的模子刻出來的。那個“杜蘅”笑著將手裏捧的山楂果子扔下去,將離仰著頭接了個滿懷,不解地擡頭怔怔看著他。

  “都給你……”他說。

  將離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把果子攏在懷裏,低頭懵然笑了,“又不能吃的啊。”眼角眉梢一瞬間春回大地繁花盛放。風吹散她的發拂開她的裙角,那人溫柔地俯視她,美得像個一碰就碎的夢境。

  杜蘅下意識地躲進身邊大槐樹的陰影裏,一直等到那人從樹上跳下來與將離說笑著走了,他才慢慢地走出來。他的內心裏湧起驚濤駭浪,那個跟他一模一樣的西貝貨是什麽東西變的?

  “哈哈,樂生,你看到了沒有,他剛才那個驚訝的表情,夠本魔神當樂子消遣幾年啦。”

  身側槐樹的樹枝上,拂姬坐在雲雀的背上撫手大笑,“好極好極,現在你可知道了,她現在想要什麽便有了什麽。在這梅塢她雖是奴仆沒錯,可不必給人卑躬屈膝,也不用看天帝那烏龜王八蛋的臉色,更不用喜歡一個人還被那人廢了手。要是你,你走不走?”

  杜蘅只覺得有根刺往心肉裏鉆得生疼,那些做過的事他很後悔。可後悔了又能如何,做了就是做了,好在將離還在,他還可補償給她。

  他拙劣地反駁,“那個人雖然像我,但並不是我!”

  “那人當然不是你,你哪有他好?”拂姬那不屑藏也藏不住,又頗得意地翹起大拇指,“不過啊,那個說是你也沒錯。畢竟那副白骨架子是我讓樂生特意跑了趟凡間,從雁丘都城裏的皇陵裏拿出來的,給他生了血肉送給將離,省得那孩子整天抱著膝坐在門口瞪了倆綠森森的眼珠子,怪可憐的。不過啊,說來也怪,不過是一具肉殼子竟然在將離的呼喚下有了自己混沌初醒的意識。他的命是將離給的,他是懂得對將離好的杜蘅,而不是給她一刀的杜蘅。將離笑得那樣純真快樂的樣子,也屬於他才公平。”

  拂姬看著那張困惑的美麗的臉,毫不留情地擊垮他臉上那強撐著的漠然,她說:“那個杜蘅不是你,但你,已經不能取代他了。”

  是啊,那樣的笑,將離原來也是會的,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