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吾輩成神的那日,是個霜凍天。

  那時上古仙魔大戰的戰火已熄,眾神仙回天界休養生息,眾魔回到魔界關閉了大門,冥界整頓擁擠不堪的大小地獄,而人間……被遺忘了。

  吾輩只是拳頭大的一顆刺兒頭,長在山間羊腸夾道的峭壁上,蠶食夜露,沐浴日月之光,又恰逢數百山賊伏擊皇家鏢隊鮮血染紅了整片山坡。吾輩嘗到了鮮血的滋味,故有了意識。不過意識是混沌的,不知自己是何物,為何孤獨地生在峭壁上。

  是來山上尋找珍奇花木的花農將吾帶到了集市上,花農面黃肌瘦,如同他攤位前幾株瘦小的植株一般枯敗。想來這種年景連飯都吃不飽,誰會停留下來看一眼這些吃不飽穿不暖的破落東西?也只有富戶貴族才有閑情逸致養花草,可自己這般模樣,滿身的淩厲的利刺,有人看得上才怪。

  一頂四面攏著青紗的步輦經過時,周圍紛紛避讓跪拜,一只素手伸出帳外,粉衣的侍女掐著幼嫩的嗓音喊:“停。”而後伶俐地俯首帖耳過去領命,“公主殿下……是……是……”紗帳裏影影綽綽的身形,纖纖一握的腰肢瘦成了一支蘭花梗。粉衣侍女領了命,將幾塊碎銀放在小小的花攤上,溫聲細語地說:“你這攤子上的植株全都送到城外十八裏湖去。”

  西臨國都城外十八裏,有片波光粼粼的水色沙青的湖,周圍的百姓和漁民一直管它叫十八裏湖。幾年前皇帝帶金蛉公主出宮遊湖散心,畫舫穿過碧色連天的荷葉,看到湖心有一處不小的芳草萋萋的落腳地。金蛉公主站在畫舫上,朝那塊小洲一指:“父皇,女兒的府邸就建在這座湖心島上吧。”

  金蛉公主是皇帝的第三個女兒,她出生的那年大旱,遇龍江源頭的水只剩下淺淺一瓢。從各國發來的文書,都在詢問遇龍江源頭是否枯竭。要知道西臨國的群山是遇龍江的源頭,這條大江貫穿養育了七個國家的土地和百姓。皇帝急得親自乘船渡江查看災情,禦制的大船行了幾十裏就擱淺在泥水裏,往前一望,河道裏全是腐臭的鳥屍魚骨,再也沒半滴水。

  在皇帝一籌莫展時,宮中有位青蓮夫人的寢殿傳出一聲尖銳的啼哭,那哭聲極悠遠嘹亮,殿內接生的太醫和一眾宮女皆被震得頭昏眼花,西臨國上頭的烈日被鋪天蓋地的烏雲遮蓋,片刻間大雨傾盆。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幾近枯竭的山脈源頭活了下來,遇龍江裏重新漲滿了水。雲收雨歇的那日,數萬只金色翅膀的蜻蛉在宮中飛舞,於是金蛉公主的名號響徹了九國大地。

  金蛉公主生來就體弱多病,被皇帝捧在手心裏溺愛,也沒寵出個壞脾氣,倒是生了副溫吞吞軟糯糯的好性子,上至皇族下至宮侍沒有一個不喜歡她。她要住在湖心,皇帝自然也順著她,按照公主的意願建造了一棟三層高的竹樓。公主成年後離開皇宮住進竹樓,每月例行的進宮問安,碰到集市也會穿行而過湊個熱鬧。

  侍女按照公主的吩咐,將那顆刺兒頭種進青石花盆裏,手被刺得流了血,不解地問:“公主殿下,這顆帶刺的東西難看得很,為何要擺在竹樓裏?”

  金蛉公主端詳著青色的刺兒頭,用茶杯裏涼透的天青雲霧茶澆灌進花盆裏,笑著說:“你別看它這樣,它可是會開出世間最純潔無瑕的花來呢。”

  幾日後的賽花會,公主抱著刺兒頭去了皇宮,眾女眷們都帶著珍奇的花草去討彩頭,唯獨一顆刺兒頭分外紮眼。公主說,它極美,只是它還沒開花呢。眾人紛紛奉承附和,其實並不相信。這也怪不得他們,連吾輩自己都不信這種青刺兒頭能開出什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