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輩一直沒開花】

  每日的天青雲霧茶極清冽甘醇,吾輩覺得滋味甚好,卻無從知道什麽是世間最純潔無瑕的花。

  金蛉公主也無從知道,入夜後這片看似恬靜的竹樓其實喧鬧得厲害。小洲是塊難得的修行之地,如今又得皇家庇佑,竟成了花妖的聚集地。吾與那些已修成形的精怪比起來,不過是一團懵懂初醒的靈光,每日趴在竹欄往下望,一株蘭花小妖吐著香甜的氣息沖吾招手,道:下來呀,一起玩吧。吾又不是沒見過她沖一棵初生的荊棘草張開血盆大口的模樣,真被她召喚過去果腹才是傻得沒邊兒。

  吾輩每日看著那些庭院裏的花,艷麗如芍藥,富貴如牡丹,清雅如蘭花,高潔如臘梅,花匠將他們認為最美的花植入了皇族公主的花園,可這些都不是公主喜歡的花。也因為不喜歡,便任由它們肆無忌憚地滋生在庭院裏,花兒們以自己樂意的姿態,有些攀附到了樹,有些倚著院墻。它們凡是有些靈性的,都不敢太放肆出格,只管規矩地守著自己那方小小的土地默默修煉。

  花神長溪來的那夜,吾依舊是趴在竹欄上,一條瑩白無實體的手臂在微風中晃來晃去。

  眾花妖都貼在地面虔誠地膜拜他,從幽冥界來的花神走過之處,落腳之方寸便生出一朵紅艷到極致的彼岸花,他踏花而行,一路瀲灩搖香。玄黑的長衫仿佛是夜色染就,常年不見光的臉色白得勝過冰雪,眸色中卻是濃得化不開的春意,看似有情又似無情,都藏進頸子上那圈寬大的玳瑁色狐皮中。

  長溪擡頭看著吾,雙唇勾起一個嘲諷的笑,“這座小洲什麽時候來了個吸食人血成精的妖物?”

  吾輩不得不承認,長溪生了副連他對你刻薄相譏也無法對他本人產生任何厭惡的好皮相。

  吾想起金蛉公主說的,純潔無瑕。純粹得不含一絲雜質的紅色彼岸花,無瑕得令人陶醉其中。吾在看見長溪的那一瞬間,真正擁有了雙能看透世事的眼睛。

  聽小花妖們說,這座小洲葬著花神長溪的情人。

  吾不懂情,也不想開花。

  有一夜,長溪又帶著酒從湖面上踏花而來,金蛉公主披著衣裳站在竹樓上,待長溪走進庭院,金蛉才平心靜氣地問了一句:“神仙從何處來?”

  於是長溪就和金蛉公主成了朋友。

  很久之後,吾才知道長溪唯獨對女人細致溫和,要對弈便對弈,要談天便談天,絲毫不見半分壞脾氣。金蛉公主心系蒼生,說來說去都離不開這西臨國的百姓生計。長溪看多了凡間的苦難,雖聽得耐心但並不動容。

  吾輩就伏在竹欄上,靜靜聽著,其實多半都聽不懂。人為何那麽復雜,相愛又相殺,善良又惡毒,一邊憐憫卻又一邊在作惡。   

吾在這天地之間,又為了什麽而存在著?

  終於有一日,金蛉將涼透的茶水澆灌在吾容身的花盆裏時,長溪用長指托著下巴問:“你留著這難看的刺兒頭,是要做什麽?”

  金蛉用手指戳了戳刺兒尖,笑道:“父皇說,如果它開花了,我就無須嫁給從小就有婚約的多洛公子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經地義,你若不中意那位多洛公子便換別人就好了。”

  “對我來說,既然是皇族的婚姻必定是要選個合適的,由不得我胡鬧。是多洛公子還是其他家的公子,都是足以與我的公主身份相配的權貴,對我來說,並沒什麽區別。”金蛉公主低頭輕笑,“我不過是想讓父皇知道,我在期待的不是奇跡,而是事實。你們都看不上的這顆刺兒頭,只要被善待、被期待,就一定能開出世間最純潔無瑕的花。”

  長溪盯著吾似笑非笑,用心音傳聲與吾輩道:本座袖風一掠便可煙消雲散的靈光,吸食精血而生,要開也只能開出世間最肮臟血腥的食人花吧。

  “我也很期待它能開花呢。”長溪說。

  可吾輩一直一直沒有開花。

  指望著一顆不知道名字的刺兒頭開花的金蛉公主變成了眾人的笑柄。

  城中百姓們諷刺別人癡心妄想的話變成了,你若要想成真,除非那刺兒頭開出花兒來。

  兩年後,金蛉公主大婚當日,三十二人擡的婚輦穿過都城的長街,紅色的月季花瓣沒休沒止地飄在都城上空,好似在落雨。吾輩坐在步輦的頂上,花瓣落了一身,百姓們歡呼雀躍,孩童們笑鬧著追著步輦跑。金蛉公主蓋著鶴紋的大紅蓋頭,手中捧著她每日悉心照料的刺兒頭,與歡聲笑語隔著一層大紅的浮紗。公主為了她的子民默默地做著她身為皇族唯一可以做的事,嫁給權貴公子讓他們能更加心甘情願地為皇族效力,朝中局勢穩定百姓便能安居樂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