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情根深種

山壑環立,峭壁如削,瀑布轟鳴飛瀉,猶如銀龍騰舞,直沖百丈,氣勢恢弘。

姑射仙子翩然立在半山洞口,白衣鼓舞,低頭凝望。水霧蒙蒙如針,狂風吹來,崖壁上的橫松、灌木起伏搖曳,在陽光中閃耀著七彩光環。崖底的龍湫潭,白浪滾滾,金光粼粼,不斷有銀魚破浪高高躍起,在半空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入水中。

指尖輕撫斷劍,觸手冰涼,青光閃耀,隱隱泛起“空桑”二字,她心中一酸,淚水倏然滴落,在劍脊上稍一凝頓,急滑而下,被大風紛揚吹散。劍無鋒,情絲安斷?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到頭來都不過是春花秋月夢一場。

轉眸望去,空桑仙子與神農的石象雙雙對坐洞中,四目相對,嘴含微笑,兩百多年的光陰仿佛在此凝結。那世叱咤風雲的往事,那世生死纏綿的愛戀,都象是十丈開外的瀑布,轟轟烈烈,卻與他們再無關聯了。

青帝怔怔地站在洞內,清秀俊俏的臉容木無表情,也象是化作了石頭一般。雙袖盈風鼓舞,心內也是這般空空蕩蕩,從未有過的失落迷惘。

姑射仙子知他心中難過,更甚於己,想要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輕輕地遞出無鋒劍,低聲道:“陛下,此劍原是姑姑之物,她既己化羽,還是物歸原主,隨她共埋此處……”碧光一閃,劍鋒的另一側又泛起“神農”二字。

青帝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象是譏諷,又象是淒傷,淡淡道:“神器擇人,去留天定。此劍兩百年前她送與神農,而神農又將它拋入了這龍湫潭中,被拓拔小子所得。而今拓拔小子又將它送還與你,也算是冥冥天意,周而復轉……”

姑射仙子俏臉一黯,心中痛如針紮。前夜臨別之際,拓拔野將無鋒劍悄然遞還與她,雖然未著一言,但彼此心意相通,己知其意。當她接過斷劍的那一刹那,柔腸似絞,有淚如傾。

斬不斷,理還亂。割不舍,聚復散……難道這也是冥冥天意,周而復轉?

青帝凝視著神農的石像,心潮洶湧,眼中閃過憤恨、嫉妒、悲苦、敬服、憐憫、沮喪……諸多神色。自言自語似的徐徐道:“我這一生朝思暮想,時時刻刻無不在想著打敗他。可是不僅他活著之時,不能贏他一招半式;就連他死了,化作一尊石人,在你姑姑的心底,依舊強我百倍。就算我再活上一千年、一萬年,也再不可能勝過他分毫了……”

姑射仙子怔怔地聽著。卻覺得他話裏行間,仿佛在說自己一般。耳根、臉頰燒燙如火,淚水不住地眼眶中打轉兒,又是淒涼苦楚,又是羞窘傷心。

青帝生性孤高桀驁,少與人言,更不曾向任何人吐露過心事。而他對空桑癡心一往,愛屋及烏,心底裏早己將姑射仙子當作了骨肉至親。此刻周無旁人,滿肚悲郁如洪流決堤,終於再難抑制。

瀑布轟鳴,鳥啼如面,只聽靈感仰道:“那年夏天,我剛登青帝之位,你姑姑時常來到玉屏山上與他幽會。那時你姑姑不過雙十年華,活潑快樂,無憂無慮,將我當作最為沉默可信的弟弟,就連他與她說了什麽話,作了什麽討她歡心的事……全都不加防備地告訴我。

“那是我此生最為快活又最為痛苦的日子,聽著她說的話,心如刀絞,可是看著她的笑顏,卻又神魂顛倒……每一天都象在水中沉浮,火裏煎熬。好幾次想要不顧一切地說出來,但看著她幸福喜悅的眼睛,話到了嘴邊,舌頭卻象是打了結一般。我是青帝,萬民臣服,四海畏懼,總覺得天下沒有打不敗的對手,作不到的事,但是在她面前,卻手足無措,連呼吸也無法自然。

“那些話一天天地憋悶在我的心裏,卻找不著人傾訴,難受得就快瘋了。有時心中忌妒狂亂,真想一刀將神農殺了,可是卻偏偏又鬥不過他,越發氣恨難平。長老們都悄悄議論,說我喜怒無常。這些昏庸老朽又豈知道我的一怒一喜,都源自於你姑姑的一顰一笑?”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青銅饕饕壺,嘴角泛起一絲苦澀淒瓊的笑容,道:“這個‘吞天壺’是你姑姑當年送給我的,說我有吞天之志,終有一日要將四海納入囊中。嘿嘿,四海之大,不過在我手掌翻覆之間,但我縱有吞天之口,卻吞不下下她小小的一顆心。

“那年夏天,她與神農在天湖石壁上刻下‘刹那芳華曲’,我聽著他們坐在湖邊,反反復復合奏著笛簫,心中難過得幾欲炸開來了,一個人來到孤照峰上,渾身顫抖,憤怒、悲傷、嫉恨、苦楚……翻江倒海,緊握著這‘吞天壺’,忽然著了魔似的,將憋悶了很久的話語全都傾吐到這銅壺之中。說完了之後,渾身暢快,但心底裏卻依舊是空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