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涿鹿風雲

夜色茫茫,星稀月朗,寥落地懸掛在無邊無垠的涿鹿之野上。大風呼號,鼻息間盡是屍臭與草木燒焦的氣味。

蚩尤衣袂獵獵,昂然兀立,四周槍戈橫斜,屍橫遍野,遠處依舊有火星在隱隱跳躍。眾將士正三三兩兩,舉著火炬穿行其間,搜尋傷者。

漫天兀鷲尖啼,爭相撲落,或啄食眼珠,或拽扯腸子,彼此撲翅奔踏,搶成一團;周遭有人走近,立時轟然飛散,但盤旋片刻,便又重新俯沖而下,循環反復,驅之不去。

他彎下腰,抓起一捧土,濕漉漉的泥中大半是暗紅的血,心中悲郁如堵。

短短一日,這蒼茫無邊的草野又吞噬了多少九黎男兒!他們踏過炎沙,涉過冰河,翻過高不可攀的崇山雄嶺,殺過不可計數的剽悍兇敵,最終卻依舊骨埋碧草,血染黃沙,成了鷹鷲的腹中之物。

這些年來,為了夢想中的蜃樓城,縱橫萬裏,南征北戰,從未有過片刻的退縮恐懼。但當此刻,狂風呼嘯,苗刀長吟,血沙從指縫間籟籟飛散,突然之間,他竟覺得從未有過的疲憊與蒼涼。

一路向西,勢如破竹,距離陽虛城已不過三百余裏,十年壯志,仿佛指日可酬,然而他卻付出了何等慘重的代價呵!

八萬苗軍身經百戰,戟折甲裂,存者不足三成。單只這七日間,血戰而死的將士便有一萬兩千余人,其中甚至包括了與他親如叔侄的狂人段聿鎧,湯谷舊部夏猛、沙真山。以及九黎的雷波與阿皮。

萬裏山河盡枯骨,五族烽火猶未銷。還要經歷多少鑫戰,掩埋多少勇士,才能擊敗帝鴻,讓天下處處盡是蜃樓城?

忽然又想起當年羽青帝所說的話來。當時年少輕狂,血氣方剛,尚不能真正體會其意,如今方知此中艱辛。

遠處號角聲似有若無,清寒曠遠,和著周圍低沉的戰歌與鳥鳴,更覺徹骨森冷。蚩尤極目四望,東南西北數十裏外,篝火隱隱,如星河迤邐,連成一片。他們已被土、水兩族三十萬大軍重重包圍,過了淩晨,又將是連番鑫戰。不知明夜此時,還會有多少九黎戰士幸存下來?

心潮洶湧,雙拳緊握,掌心中的碎石都被捏作了齏粉,籟籟紛揚。

晏紫蘇見狀,又是憐惜又是難過,上前輕輕地握住他的手,正想說些激勵話語,腥風撲面,突然覺得一陣強烈地煩悶惡心,忍不住“哇”地彎腰幹嘔起來。

蚩尤猛吃一驚,只道她受了內傷,忙扶住她肩膀,將真氣綿綿傳入。

晏紫蘇臉色蒼白,搖了搖頭,雙頰又泛起紅暈,微笑道:“沒什麽,只是這屍臭味太過刺鼻啦。”心中卻是一陣酸苦甜蜜,暗想:“呆子,你就快有一個小魷魚了,還不知道麽?”

以蚩尤的超卓念力,原本不難察覺她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但這半年來全心戰事,對她難免有所疏忽。尤其這一個多月來,姬遠玄以十余倍兵力,合圍包抄,四面埋伏,將九黎苗軍誘困在涿鹿之野,每一日戰況都極之慘烈。晏紫蘇不願他有半點分神,故而也絕口不提。

當是時,又聽遠處腳步沙沙,轉頭望去,柳浪領著一行人走了過來。當先那人銀盔白甲,背負雙槍,身上鮮血斑斑,正是金族“雪鷲將軍”古思遠。

兩人又驚又喜,蚩尤大踏步上前,笑道:“古將軍,你們可算來了!廣成子和百裏春秋已經被打退了?陸虎神與黃天犬的大軍現在何處?”

古思遠神色凝重,朝他躬身行禮,沉聲道:“苗帝陛下,陸將軍與黃神上雖已突破符禺山之圍,但一時半刻,還是不能擊潰鬼國屍兵;拔祀漢與天箭的寒荒軍也被水妖阻在了中曲山一帶,無法趕來。古某奉陛下與素女之旨,率領五千飛騎軍先來增援,卻被王亥、大鴻攔狙,傷亡甚眾,只余九百騎兵到此。”

晏紫蘇心中一震,大為失望。

連月來,火族、木族內戰正酣,自顧不暇;拓拔野的青龍艦隊雖然凱歌高奏,但自入北海後,便渺不知其蹤;晨瀟所率的蛇族大軍也被水妖包抄,在邊春山一帶陷入苦戰。

苗軍雖所向披糜,深入土族腹地,奈何遙無援應,又被帝鴻與水妖大軍重重包圍,要想僅憑一己之力攻破陽虛城,打敗賊敵,斷無可能。這七日來,血戰涿鹿之野,寸步不退,便是等候金族援兵,來個東西夾擊,豈料卻盼來了如此消息。

古思遠又將一路打探的情報一一道來。眾人越聽心情越是沉重,晏紫蘇方才的滿腔喜悅更是蕩然全無。

己方的各路援兵盡被攔截便也罷了,帝鴻還從西海各蠻國調集了一支十萬人的大軍,源源不斷地往涿鹿之野趕來。與此同時,水族的三大軍團也已擊退了蛇族大軍,正從北邊與東北側向涿鹿全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