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孤鶴萬裏

月光如水,纖纖伏在床上悲悲切切地抽泣了許久。淚眼朦朧,瞧著被月光照得雪白的墻上,樹影搖曳不停,極似拓拔野挺拔的側影,心中更加悲苦難當。突然又想起了古浪嶼上掛冠聖女的前夜,拓拔野所說的那句話來,“我對你的喜歡,絕不是那男女之愛;我只將你當做最為疼愛的妹子一般……”那寒冷徹骨的淒苦與悲痛,登時又如冰霜一般封凍全身,就連淚水也仿佛被瞬間凝固。

那夜她乘著雪羽鶴從古浪嶼逃離之時,心中原已打定主意,今生今世再也不去想那無情無義的臭烏賊。但自從那日在鳳尾樓上與他重逢,頓時又如雪崩春水,情難自已。

這些日子與他相處之時,雖然冷若冰霜,但心中每時每刻,無不在期盼著他能如往日般,呵護疼愛自己。隱隱之中,甚至覺得,哪怕他依舊只是將自己當做最為疼愛的妹子一般寵溺,她也會歡喜不已。但是,那可恨的烏賊竟不知為何變得如此遲鈍,仿佛連疼愛她的勇氣也沒有了。難道自己在他的心中,竟是這般的疏遠陌生而惹人厭憎嗎?想到此處,心中如被萬千尖錐刺紮!淚水瞬間解凍,洶湧流淌。

纖纖顫抖著擦拭臉上滾滾的淚珠,從懷中取出那七竅海螺。橘紅色的半透明的海螺在月光中散發著柔和的光暈,夜風吹來,海螺發出細微的聲響,像是哭泣,又像是嘆息。她將海螺緊緊地貼在臉上,一陣愜意的冰涼,鼻息之中,仿佛聞著海浪的芬芳;想起拓拔野在夕陽海灘,亂發飛舞,吹奏海螺的情景,心痛如割,意亂情迷。

夜風吹窗,帳搖紗動,纖纖覺得渾身冰涼,蜷起身子,在月光中簌簌發抖。自己的影子在白壁上微微顫動,如此孤單。她又想起從前與拓拔野同床而睡之時的情景來。午夜醒來,或睡不著時,她每每悄悄地逗弄拓拔野,或是用手扮作蛇獸,瞧著墻壁上那如毒蛇似的手影,伸縮著“咬噬”拓拔野的臀部,掩嘴格格低笑,或是強忍怦怦心跳,偷偷地親吻墻壁上拓拔野臉頰的側影;當自己的唇影輕輕地與拓拔野的臉影錯合之時,她的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來。那甜蜜、快樂而害羞的感覺,如今想來竟已如此遙遠。今生今世,只怕再也不會有那樣的日子了。

孤單人影,半壁月光。纖纖怔怔地在夜風中獨坐半晌,自憐自傷,忽而心亂如麻,忽而萬念俱灰。茫茫人世,竟是如此寂寞無依,心中淒苦,覺得世間之事了無興味。淚水冰涼流淌,突然喃喃嗚咽道:“臭烏賊,你當我稀罕你嗎?我要找娘親去。”

心中一振,登時溫暖起來。仿佛濃霧中的小船突然看見燈塔,沙漠中的行人驀然望見綠洲。是了!在這紛擾塵世上,她並不是孤獨一人。昆侖山西王母,那不正是她千裏迢迢來這大荒的目的嗎?

一時間心中重轉振奮歡喜,恨不能立時便插翅飛往昆侖山去。她素來任性妄為,行事隨心所欲,當下便欲連夜離開此地。轉念又想:“這般一走,那臭烏賊多半又要擔心著急了。也不知他還能不能找得著我?”不由躊躇起來。又恨恨地呸了一聲,喃喃道:“那沒情沒義的烏賊,就是要讓他急得找不著東南西北才好呢!哼,倘若他當真記掛我,就算將大荒翻個底朝天,也要將我找著。”想到明日拓拔野發現自己再次不告而別,必定手足無措。“噗嗤”一笑,心中快意無比。

當是時,忽聽見窗外有人叫道:“八郡主回來啦!八郡主回來啦!”人聲鼎沸,步履紛織。纖纖跳下床來,朝外眺望,只見無數的人影從窗外掠過,朝著鳳尾樓附近奔去。她心中一動,混水之中最易摸魚,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當下再不遲疑,收好海螺,推開窗子,輕飄飄地躍了出去。

庭院中月光疏淡,樹影參差。她立在槐樹之後,等得洶洶人流過往之後,方才躍出貴賓館的籬墻,朝著城西奔去。

到了城西角樓之下,街巷寥落,四處無人,城樓的崗哨也只顧著朝外巡望。纖纖心下稍安,自發髻上拔下雪羽簪,默念解印訣,將雪羽鶴從簪中放出,輕輕躍上鶴背,驅之高飛。

鶴聲清亮,雪羽如雲。等到眾崗哨發現之時,雪羽鶴早已一飛沖天,橫掠皎皎明月,寥寥夜空,朝著西北方向倏然飛去。

※※※

鳳留閣中,人頭攢動。鳳留閣雖名為閣,其實卻是極大的宮殿,位於城南風爪山之北,綿延數裏。飛角流檐,縱橫交錯,極是雄偉。此處原是鳳尾城主木易刀的府邸,但炎帝以鳳尾城為都之後,這裏便改為炎帝禦宮與長老會大殿。

今夜炎帝在此宴請群臣,酒宴近半,便聞聽八郡主歸來,眾人紛紛離席前往迎接。

眾長老見烈煙石回來,都頗為歡喜。烈煙石乃是聖女傳人,人所共知,當日其真身被赤松子帶往瑤碧山,眾人都不免有些擔心。那赤松子乃是火族巨仇,又正值與南陽仙子生離死別,倘若在南陽仙子元神離散之前,或有心或無意,發生什麽苟且之事,破壞了烈煙石冰清玉潔之軀,豈不糟之極矣?所幸赤霞仙子傳音告之眾人,烈煙石臂上守宮砂鮮紅依舊,眾長老這才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