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十七:古琴 玉壺冰清(第2/8頁)

一日,那青年忽然請求白月、紅雲借出另一把完好無損的琴。征得兩人同意之後,他將"鳴澗"拿到外間自己常坐的桌上,調了調弦,便開始彈起一首古曲。

"泛泛淥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隨風靡傾……"

他彈奏的手法相當純熟,技巧也無懈可擊,疾而不速,留而不滯;一曲既終,白月、紅雲兩人饒是見過許多奇人異事,也都不由得聽得怔了。紅雲性格外向,直接鼓掌道:"好,果然是好琴藝!"

那青年將視線從琴上調往紅雲臉上,似笑非笑道:"哦?你倒是說說,好在哪裏啊?"

他在店裏時一向甚為沉默寡言,就是從前白月、紅雲姐妹倆問他,也是問一句答一句,惜言如金;從不曾有這種主動發問的情形發生。所以他一問,紅雲事先毫無準備,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他見狀,也不追問,只是冷冷一笑,低頭又待去擺弄琴弦。紅雲面上有些窘意,但究竟是見得人多,也不怎樣惱火。

"琴藝高妙,貴在得心、應手,方能成樂。剛才一曲,或相淩而不亂,或相離而不殊,自然入境、傳神。"

大門開處,一位年輕女子站在那裏,不知已旁觀了多久,此時大約眼見紅雲尷尬,遂出聲為紅雲解圍。她穿著一身極樸素而簡單的T恤、荷葉邊及膝裙,容顏清雅,麗而不艷,美而不妖,自有一種天然氣度,並非絕艷傾國,卻令人移不開眼睛。

那青年一眼望到她的面容,忽然起了一陣震栗,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又仿佛震撼得說不出話來。他死死地盯著她,似是要將她那張容顏鐫刻入靈魂中一般,又似是看到了夙世仇家,那神情裏又是驚異、又是悸痛、又是憎恨、又是酸苦,復雜得無以復加。

"流波,你來了啊。"紅雲招呼著,向那女子眨了眨眼睛,遞過去一朵感激的微笑,很自然地對身後的男子介紹道:"客人,你只怕還不認識敝店新來的工讀生吧?她是流波──"

"流波……"他喃喃道,忽然一笑。"我知道,是'寄身流波,隨風靡傾'的流波。"

流波有絲訝然,"原來你也知道這首詩。看來它很有名嘛。"面前這年輕男子,輪廓優美,氣度不凡,神情裏卻帶著一絲與他身上的雍雅不相符的乖戾和滄桑,像謎一般。他直勾勾毫不掩飾盯著她的眼神使她窘迫不安,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禮貌寒暄道:"不知先生怎樣稱呼?"

那青年終於垂下眼瞼,眼中一抹寒光倏閃而過。

"風凋。"

商品十七:古琴之二

風凋似乎經常在注視著我。

流波一邊擦拭著店裏的桌椅,一邊在心裏暗忖。

風凋的眼神是那種炯亮的,毫不掩飾,可以一兩個小時就定定地注視著流波的身影,目不轉睛,也不改變自己的姿勢。

可是盡管風凋的凝視經常是這樣長久而大膽,但他卻並不和流波多說話。有時候,一天裏,他和白月或紅雲說話的次數甚至要多過和流波交談的次數。

"……聽我講個故事可好?"

流波恍然驚覺,想著如果風凋能不再這樣緊盯著自己不放,又何妨聽他說故事?

流波點了點頭,繼續細心擦拭著桌椅,身後風凋緩緩的語氣似有起伏。風凋並不是一個擅長講故事的人,但他的聲音低沉而淡靜,如同他撫琴的技藝一般,低回而不中輟,輕緩而不凝滯。

聽說過衛朝麽?衛朝嘉泰帝在位三十年,政治上策略搖擺不定,無甚建樹,而自己膝下也只得一位皇子,順理成章立為太子。但這位太子頗為短命,還不滿二十歲就

一病歸陰。而此時嘉泰帝春秋已高,龍體又不甚健壯,眼看竟是要絕後了。

嘉泰帝耳根子頗軟,自己沒有什麽大的見地,一來二去,當朝宰相尚禦就漸漸培植了一批黨羽,壯大勢力,把持權柄,獨斷朝綱,排擠忠良,邪佞誤國。

本來如果太子不死,尚禦所做一切便都有了價值。他籠絡太子不遺余力,太子也投桃報李,和他合謀除去尚禦在朝中的一些政敵。即使嘉泰帝萬一有了三長兩短,尚禦的大權高位也決不至於有失。但不料太子竟然夭折,尚禦慌了手腳,便勾結了沈皇後的外家,想立一位和自己親善、便於控制的宗室之子為太子。

奈何嘉泰帝雖然平時耳根子軟、又沒主見,偏偏到了這個時候,大主意拿定得是極快的。聖旨很快就傳至洵王懿的府邸。洵王的長子露曄被立為新太子。

太子露曄搬入東宮,尚禦很快前來參見。

尚禦來的時候,露曄正愛惜地在親手擦拭從家鄉帶來的名琴"玉壺冰"。露曄雅好音律,擅長琴藝。因此他將他的琴保養得很好,這日常清潔維護的工作,從不假手他人。一道聖旨以後,他忽然要從蝸居一府變為面對天下,何況身旁更無半個知心人。他能夠相信的,唯有他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