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十七:古琴 玉壺冰清(第3/8頁)

尚禦諂媚地說著一些言不及義的話,露曄逐漸厭煩起來。露曄早已聽說過他的種種惡行,也不想掩飾自己對這種奸惡之輩的厭惡。

露曄的指腹貼上新調的琴弦。指腹上年深日久磨起的薄繭有些粗糙。他隨意彈了幾個音符,然後開始信手彈起一首曲子。

直到尚禦臉上露出那種不可解的神秘微笑,仿佛他已尋著了露曄的命門;露曄方才恍然醒覺,手下不自覺地一緊,錚地一聲,彈出一個緊繃欲裂的尖利音符。

"原來殿下素好撫琴。這首《秋胡行》,端的是好曲子,更難為殿下琴藝已臻化境——"

露曄忽然一陣惱火。感覺似乎尚未交手,便先已折了一陣;遂憤然起身,冷冷道:"這點雕蟲小技,倒教宰輔見笑,其實不足為奇!"

尚禦斜眼暗覷著露曄,臉上愈發堆起討好的笑容來。

"殿下說哪裏話來!既然殿下喜歡,臣便立意要為殿下訪求名家。如今世上,旁的人倒也還罷了,只是獨有一人,琴藝高妙,首開一派之先——"

露曄脫口道:"楚望!你……竟然能把他找來?"

尚禦笑得詭異,眼中的笑意裏又似掩藏著無限心機,口中的語氣卻是恭謹至極。

"臣謹遵殿下懿旨。"

但是尚禦送來的,並不是琴師楚望,而是楚望的得意高足,清瑟。

清瑟色藝俱佳,知書達理而慧黠聰敏,時而沉靜,時而笑謔,溫婉解語。她有一種特殊的能力,能讓人不由自主就將她引為知己,言笑晏晏間就解除了防備之心。

於是太子露曄也不可避免地將全副的信任付與了清瑟。他在她面前撫琴,他在她面前藉酒鳴才、高談雄辯,他在她面前暢談自己的滿腔理想與抱負——

他在她面前毫不掩飾自己對於尚禦擅權專斷、佞臣誤國的憎惡。

他經常會產生一種錯覺:清瑟看著他時,眼神裏仿佛含著某種復雜的情緒;又似期待、又似矛盾,但當他想要仔細追究時,那許多情緒卻又倏然消失,那雙眼眸一瞬間變得柔和似水,溫婉脈脈。

露曄終於決定要去試探清瑟。這是個太過大膽的決定,冥冥中幾乎要押上他的一生做賭注——只可惜露曄當時,並不知道。

他不知道她身上的哪一點已經在暗中說服了他。也許是初見時的驚艷,當他初次看到她裊裊婷婷向他走過來的樣子,腦海裏像是忽然間崩斷了一根弦,"錚"的一聲,聲如裂帛。他忽然變得六神無主。

也許是她身為當朝第一琴師的高足,而他酷愛她的琴藝與她的蕙質蘭心。又或許,是因為當日尚禦向露曄介紹著她,討好般地要她向露曄行禮時,她眉間一閃即逝的、對於尚禦的忍耐與薄怒。

露曄斜倚著琴案,看似漫不經心地以指尖蘸茶,在琴案上寫字。

清瑟果然走近露曄身側,半俯下身來凝神端詳那轉瞬即逝的字跡。

"尚……禦?殿下,你寫的……可是宰相名諱?"

露曄從容微笑,"孤寫的,乃是當朝第一奸臣賊子的大名。"

清瑟的臉色有點發白。露曄不動聲色地繼續注視著她。誰知她縱然吃驚,態度倒是控制得非常恰如其分,一瞬的驚異之後,她已經怡然一笑,輕描淡寫。

"原來是奴婢看花了眼。好在奴婢所擅乃是琴藝,實在也不需要眼睛看得多清楚。"

滴水不漏的回答。這還不是露曄想要的結果。

於是他繼續試探著她。但任何事情只要做多了,總會成為一種習慣,當露曄恍然驚覺的時候,他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在清瑟面前表露過太多自己的真實情緒,自己關於尚禦專橫擅權、頤指氣使的種種不滿。

他想要收斂,想要改變。然而對一個人的習慣性的信任並不是那麽容易放開,即使他已經知道了清瑟並沒有她表面看上去的那樣慧黠而無辜;關於他的一舉一動,太多消息都已經由清瑟傳遞到了尚禦那裏。

露曄起初暴怒,繼而迷茫,最終變得冷然。他畢竟還太年輕,除了憤懣與惱恨之外,他也並沒有其它手段來反制尚禦。他在朝中毫無根基,所以他夢想著憑借自己天潢貴胄的身份,有朝一日能夠君臨天下,那時就可以將尚禦一舉成擒。

尚禦愈來愈驚慌了。每當他進宮與皇上當面奏對時,太子露曄往往就立於禦座之傍,清朗俊美的面孔半隱在紗幕錦簾的陰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那一雙直視著尚禦的眸子卻清亮得驚人。尚禦愈來愈不敢當面直視太子露曄,因為露曄眼中那抹光芒仿佛隱含著一絲少年的銳氣和旁觀者清的寒意,似要刺透尚禦恭謹的偽裝,將他整個人,連同內裏已腐敗不堪的心思,一道抖散揚起,攤開在陽光下,使他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