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騙局

安星眠就像一個瘋子一樣,甚至顧不得向長笛凱爾和多聞卡其克道別。他一路狂奔跑回了自己居住的那間略顯低矮的石室,連進門時重重磕了一下頭都沒有絲毫知覺。他來到充當書桌的那張寬大的石桌前,十分野蠻地一把把其他的書都掃到地上,抓過了那幾本從清余嶺的天藏宗藏書洞窟裏搶救出來的未被焚毀的古本,一本一本地翻看著。他原本在閱讀方面頗有書生式的潔癖,對書籍十分愛護,此刻卻像一個粗魯村漢,差點要把書頁都撕破了。

《金匱小兒篇針術集義》,這是一本講如何用針灸的方法治療兒科疾病的醫書,作者是胤末燮初的醫師方金石;《馬經劄記》,這是一本講述養馬知識的小書,作者是燮朝初年的蠻族養馬人兼相馬師哈圖;《輕歌子詩文》,這是胤朝末年一個自號“輕歌子”的無名詩人自編的無名詩選,估計如今這世上只存在這一本了吧;《異叟夢錄》,胤末志怪小說集……

這些書無一例外都成書於從胤朝後期風雨飄搖的年代到燮朝前期羽烈王姬野一統東陸的年代之間,前後跨度大概在一百年左右,正符合須彌子所聽到的關於這些藏書洞窟時代的敘述:大約幾十年到一百年左右為一個時代。

而接下來的一句話就要命了,是真真正正的要命:“整理得差不多之後,洞窟就會被封死,假如以後還能找到某些漏網之魚,則會有一個專門的地點來收藏,封死的洞窟從此不會再打開。”

這番話充分說明了,這個洞窟裏面所收藏的,只應該有那一百年左右的書籍,而不可能有後世的書混進去。因為在那個時代結束之後,長門僧們就會把洞窟徹底封死,即便再找到一些忘了放進去的書籍,也只會另行收藏,而不會去打開這個洞窟。

可是安星眠卻從這個洞窟裏揀出了一本《殤陽血》的曲譜。這本曲譜原本並無問題,然而就在剛才,他才得知,《殤陽血》根本就不是成曲於胤末,而是在此之後至少七八百年。於是一個悖論產生了:一本七八百年之後的書,為什麽會出現在胤末燮初的藏書洞窟裏?那個被完全封死的、就算長了翅膀都飛不進去的洞窟?

也許只可能有一種解釋了,唯一的一種解釋,讓安星眠怒火中燒卻又同時欣喜若狂的解釋:

這個洞窟是假的,根本不是真正的天藏宗長門僧所營建的藏書洞窟。那大概只是一個用作其他用途的洞窟,卻被人別有用心地裝進去了大量的胤末燮初時期的古書,妄圖以此來偽裝成天藏宗的洞窟。然而,因為這一本《殤陽血》的疏忽,終於被安星眠發現了破綻,這一個破綻,足以推翻之前的全部結論!

既然這個洞窟不是天藏宗的藏書洞,那麽所謂的“以藏書為名挖通地下火山”的證據也就壓根不存在了。

既然有人刻意炮制這個假證據,那似乎可以反推出,天藏宗隱忍千年的陰謀也是假的。

那麽,長門的信仰就並不是依附於某個大陰謀而存在的謊言了。這個宗教是真實的,是純潔的,是無辜的。

長門是被人陷害的!

安星眠只覺得頭腦裏一陣陣地發熱,忽而想要怒吼著砸碎房間裏的每一樣東西,因為長門身披陰謀之名慘遭欺侮,卻只是遭受到了另一個陰謀的構陷;忽而想要淚流滿面,擁抱他所見到的每一個人,因為長門是清白無辜的,長門僧持守終身的信仰並沒有被玷汙。

更加讓他悲憤的是,章浩歌犧牲自己的名譽所作出的犧牲,竟然也只是這個驚天謊言的犧牲品。老師的死猶在其次,讓他難以接受的是,老師的死沒有絲毫價值,反而毀掉了自己一生的清譽。從此以後,人們提到章浩歌不會再尊稱他為“章夫子”,而是都會撇撇嘴:“皇帝的走狗,長門的敗類!”

一向都很冷靜的安星眠此刻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百味雜陳的感受就像一鍋煮沸了的湯在心裏撲騰跳躍。在很長一段時間,他幾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在做什麽,就好像腦子裏同時在想著一萬件事,又好像只是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有。修煉多年的精神力量漸漸地失去了控制,仿佛形成了無數的鋼針,在體內來回攢動。

安星眠並不知道,這是精神力即將失控的危險征兆。長門多年來的冥修以及風秋客獨特的訓練讓他積累了相當可觀的精神力量,但他並不是秘術士,而是一個武士,所以很少主動去運用精神力,如今面對著精神力突如其來的暴漲和紊亂,他既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也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的臨近。他只是覺得自己的情緒根本無法壓制了,如火的怒意和如潮的悲哀交織在一起,混雜著強烈的歡喜,讓他似乎只有拼命地瘋狂嘶喊,拼命地奔跑和擊打,才有可能宣泄得出來。他甚至於連對眼前的狀況感到緊張和害怕都來不及,就已經陷入了極度危險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