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偽

星眠:

見到這封遺書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了,很遺憾,在走到人生盡頭的時候沒有你的陪伴。這麽多年來,你一直是個很好的學生,也是一個非常有悟性的年輕學者。雖然我知道你進入長門的時候並非心甘情願,但我一直相信,你會成為一個真正有信仰的長門僧,成為後世景仰的夫子。

但我實在沒能料到,這些信仰竟然是建立在一個天大的謊言之上的。不止是你我,千百年來,虔誠的長門修士們都一直被他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這個真相讓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更加讓我感到愧對於你。作為你的老師,我覺得我把你引入了一條歧路,這樣的錯誤實在難以彌補。我唯一能做的,是在臨死前把真相告訴你。至於在知道真相後你會做什麽選擇,那將由你自己來決定,我只希望你不要恨我。

讓我從頭開始說起吧。我們在南淮分手之後,我去求見了宛州總督。我原本以為,這一趟一定是有去無回,但沒想到,宛州總督並沒有太過為難我。他同意了見我,並且耐心傾聽了我的訴說,然後他對我說:“章夫子,你是我的恩人,更是我所尊敬的人,我當然希望我能夠幫你。但你必須知道,皇上的命令,天子的金口,是不容許我們這些下臣有所違逆的。但是我也許有另外一個途徑可以幫到你。”

“什麽途徑?”我急忙發問,“只要能有辦法阻止這一切,要我付出任何代價都可以!”

“是否能阻止這一切,需要付出什麽代價,不是我說了就能決定的,”宛州總督說,“必須要他開口才可能算數。”

“他是誰?”我剛剛問出這句話,就意識到這是個多余的問題。在東陸的土地上,說話就能算數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皇帝本人。總督所想的,是想要讓我面見皇帝。

不得不說,這位總督還是在他的能力範圍內做出了對我最大的照顧。他名義上沒有違反律法,還是把我“收監”了,但一直把我關在一間單獨的監牢裏,非但沒有任何拷打用刑,飲食床鋪都很舒適,老實說,比我們苦修的條件還好,讓我相當不習慣。但他已經為我做到了這個地步,我不好意思再去麻煩他降低條件,只能自己在每晚睡覺時把棉褥子取下,繼續睡木板床。我在牢裏無事可做,也沒有書讀,除了冥想之外,就是惦記著外面的情況,不知道長門究竟怎麽樣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到一些線索。

大約過了一個來月的時間,有一天夜裏,監牢的門突然被打開,我在睡夢中就被不由分說拖了出去,五花大綁後被戴上了不透光的頭套。那一刻我反而心中竊喜,因為我知道,這必然是要讓我見皇帝了。

我被帶著高高低低地行走,或者說,基本上是被拖著走的。最後我憑感覺判斷是被帶到了一輛馬車裏,並且能聽出有一個人在隔著簾子向我說話。我曾經參加過皇帝召開的法會,一下子就聽出了他的聲音。看來皇帝的這一次出行的確是相當隱秘,不知道他在防著誰。

“松綁,解開他的頭罩吧,沒有必要了,”皇帝說,“我記得這位章夫子,他曾經參加過我號召的法會,他也一定能聽出我的聲音來。”

於是我又被松綁並且解開了頭套,發現自己果然是被帶到了一輛馬車裏,但這並非我見過的皇帝禦用的豪華座駕,而只是一輛普普通通的車子,還散發著隱隱的油漆味。想來皇帝除了宛州總督等寥寥數人之外,其他人一概不想見,索性一路委屈自己。

從人們都退了下去,車上只有我和皇帝兩個人,中間隔了一層黑色的布簾子。我有無數的疑團想要詢問,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倒是皇帝先開口了:“章夫子,你一定在心裏痛恨我,覺得我是一個冷酷殘忍的暴君吧?”

雖然他看不到我,我還是下意識地搖搖頭:“皇上,這些年來你施政如何,我都看在眼裏,即便不能用聖主明君去贊美你,至少你也絕不是昏聵殘暴之輩。所以我只希望這一切都只是誤會,或許你對於長門了解太少,或是受了他人挑唆,才會犯下這個錯誤。”

“錯誤?從長門僧的身體裏掉出來的東西也會是錯誤嗎?”皇帝冷冰冰地說。

“長門僧的身體裏?”我有些奇怪,但馬上想到了之前的高僧肉身自焚事件。那一刹那我有些明白了,原來皇帝還真是被這起自焚事件所激怒,但並非因為燒毀的肉身本身,而是在於從裏面掉落出的物件。於是我忙問:“是和那具被迎入帝都的肉身有關的嗎?”

“從那具肉身裏,掉落出了一幅刻在金屬上的地圖,因此沒有被火焚毀,”皇帝森然說道,“然後我沿循著那幅地圖,找到了一些東西。你可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