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挽歌(第4/11頁)

但是沒有人知道太後的內心世界,更加沒有人知道,每年到了宏靖帝生辰的那一天,她就會情緒反常,忽而憂傷忽而暴躁。不過她不會把這種情緒表露出來,只是對兒子說,垂簾聽政的那些年裏,她已經厭倦了聽各種文武百官的諛辭,所以到了這樣的日子,她不想露面。

宏靖帝一向對母親敬愛有加,自然不會拂逆,所以每一年皇帝生辰的熱鬧時光裏,都不會出現太後的身影。她只是靜靜地待在宮裏,屏退所有的宮女,命令她們沒有召喚不得打擾,獨自一人消化著那些永遠消解不了的心事。

這一夜也是如此,太後獨坐在荷塘邊,聽著此起彼伏的蛙聲,陷入對往事的追憶中。但就在這時候,一陣腳步聲驚擾了她的神思。

“最好是天塌下來的大事,”太後用平淡的語氣說,“不然你就得腦袋搬家。”

“的確是天塌下來的大事,”來人用同樣平淡的語氣說,“特別是對您而言,不只是天塌下來,連大地都會陷入火海呢。”

這句話的內容已經足夠讓太後大吃一驚了,再加上這個聲音竟然是一個沉厚的男中音,更加讓太後悚然。她急忙回過頭,正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向她走來。這個男子的腳步聲很輕,所以一直行到很近太後才發現他。但當男子走到跟前時,她就聽出來了,此人的腳步和常人不一樣,聽起來就像是兩根木頭戳在地上,赫然是兩只木制的假腿,只是這個人大概輕身術了得,所以才能把腳步控制住。

“你是什麽人?”太後畢竟曾經操縱著一個國家的生死,雖然知道此人的來頭非同小可,也許已經大禍臨頭了,卻仍舊絲毫不亂。

“我是什麽人?這個問題或許該問問你,”對方詞鋒尖銳,“你我上次見面,已經是三十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你或許連我長什麽模樣都沒看清吧。這一次,你可以仔細瞧瞧了。”

太後渾身一震,第一反應竟然是閉上了眼睛,似乎根本就沒有勇氣來面對身前的這個人。她的臉慘白得毫無血色,嘴唇微微顫抖著,即便是在十余年前面對著羽族的戰爭威脅時,也從來沒有這樣方寸大亂過。過了好久,當她重新緩緩睜開雙眼的時候,方才的威儀已經不翼而飛,眼神裏混合著的是恐慌、驚懼、絕望、憤恨、傷感……同時卻還有一絲欣喜。

她緩緩地站了起來,開口時,聲線已經平靜:“是你……你沒有死?能讓我看看你嗎?讓我看看你的臉?”

男子大踏步走上前,讓自己的面龐暴露在清亮的月光之下。這是一個三十出頭的英俊男子,劍眉星眸中蘊含著一絲霸氣,只是臉上的皺紋生得早了些,發絲中也星星點點摻雜了不少白色。而這張臉,和太後的容貌非常的接近,同樣高挺的鼻梁,眉目幾乎是照著同一個模子刻畫出來的。面對著這樣一張臉,即便是威嚴端莊如太後,也會禁不住顫抖。

“我應該稱呼你什麽?太後?還是母親大人?”男子用一種十分古怪的腔調說。

這一夜,太後獨居的元壽宮裏,一共來了三位不速之客,分別是安星眠、唐荷和白千雲。在唐荷的幫助下,安星眠和白千雲兩人分別藏在兩個大道具箱裏,一起混入了皇宮,然後趁著演出後的一片忙亂之際,三人一同進入了後宮。慘遭雪懷青脅迫的遊俠郁風賢已經把元壽宮的具體方位和走法打探清楚了,而且這一次,他絕對不敢耍花招。

所以現在,三人都來到了太後面前。安星眠和唐荷原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但在這樣一個曾經一手掌握著舉國命脈的大人物面前,仍然能感受到那種無形的壓迫,以至於兩人都不敢多話。但白千雲顯然沒有這種顧忌,或許是因為他的血管裏本來就流動著帝王的血液。

“我真的很想知道,成為皇帝的母親,成為太後,對你而言就這麽重要麽?”白千雲問,“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你拋棄親生的兒子也就罷了,竟然還要想方設法殺死他?”

太後神情木然,過了很久才說了四個字:“情非得已。”

“什麽樣的情非得已?”白千雲怒氣上湧,“一個狗屁的皇帝兒子對你來說就比親骨肉還重要麽?”

太後沒有回答,只是久久地凝望著白千雲的面龐,忽然之間,她走上前去,雙手捧住了白千雲的臉,目光中飽含著一個母親應有的慈愛。白千雲原本滿腔怒火和仇恨,恨不能把太後碎屍萬段,但當母親的手撫摸到臉龐時,卻突然一下子激起了他深藏許久的對生身父母的渴望和依戀。他原本就是個直腸直性的人,從來不擅長作偽,頃刻間淚流滿面,說不出話來。

這下可糟糕了,安星眠心情復雜地想,此行本來是來找太後做個最終的了結的,這母子倆要是一個舐犢情深,一個孝道發作,還怎麽了結呢?不過,他轉念又一想,報仇這種事情,真的那麽重要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