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槍俠與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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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帶他來到一個古老的屠場。槍俠立刻就明白這是什麽地方:墓地,放置骷髏的地方。發白的頭顱骨面無表情地瞪著他們,有各種動物的顱骨——牛、郊狼、鹿、兔子、貉獺。從這邊雪花石膏般木琴狀的骨骼來看,一只母雉是在啄食的時候被殺的;那邊有一具嬌小的鼴鼠骨頭,也許是一只野狗為了取樂咬死了它。

墓地就位於山面斜坡的一塊窪地之上,再往前,地勢變得平緩,槍俠看到那裏長著短葉絲蘭和矮樅樹。頭頂的天空一片湛藍,比他過去十二個月中看到的藍色都要柔和;有一些難以言狀的景象表明大海就在不遠處。

我在西邊,庫斯伯特,他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如果這裏還不是中世界的話,至少我已經十分接近那裏了。

黑衣人選了一塊古老的硬木墩坐下。他的靴子由於沾上了灰塵和這裏的骨灰而變得花白,想到這些是骨灰讓他有些不安。他又罩上了他的兜帽,但槍俠還是能清楚地看到他四方的下巴和落在他下顎上的陰影。

罩在兜帽陰影中的雙唇擠出一個微笑。“拾點木柴,槍俠。山的這邊還算暖和,但在這個高度,寒氣會像把刀子那樣對人的肚子使壞。這裏本身就是個死亡之地,不是嗎?”

“我會殺了你。”槍俠說。

“不,你不會。你不能。但是你能去撿些木頭來紀念你的以撒(注:以撒(Isaac),基督教《聖經》中的希伯來族長。)。”

槍俠不懂他指的是誰。他一言不發地去拾了些木柴,就像個普通的幫廚。這裏能燒火的木柴都很細。這邊的山坡上不長鬼草,而硬木都燒不著火。況且這裏的硬木變得都像石頭。最後,他抱著一捆形狀相仿的木柴回來,木頭上都撒滿了粉碎的骨灰,就像在面粉裏滾了一圈。太陽已經躲到最高的一棵短葉絲蘭後面,開始帶上些紅色的光芒,它透過樹杈冷冷地看著他們。

“太好了!”黑衣人誇他,“你真是太傑出了!多機智!多有辦法!我向你敬禮!”他咯咯笑著,槍俠把木柴往他腳邊一扔,撲起來一陣骨灰。

黑衣人沒有被嚇著,也沒跳起來;他開始架木柴燒火。槍俠看著熟悉的象形符號慢慢成形(這次,是新鮮尚未燒過的),出了神。木柴搭完了,它就像一個小而復雜的雙層煙囪,約莫有兩英尺高。黑衣人朝天舉起手,從寬大的袖口中抖落出形狀姣好的手,他很快縮回手,食指和小指向前伸出構成了狠毒的眼光(注:按照迷信說法,這會造成傷害。)這一古老的手勢。木柴上方出現了藍色的火苗,他們的火堆被點著了。

“我有火柴。”黑衣人語氣輕松,“但我想大概你會喜歡這小魔術。這是為了你,槍俠。好了,現在燒晚飯吧。”

他的長袍抖動了幾下,一只除凈了皮毛、洗凈了內臟的肥碩的兔子落了出來,掉在土裏。

槍俠默默無語,開始烤兔子。太陽下山了,一股令人垂涎的香味飄散開。紫色的雲影饑餓地在黑衣人選定的這片窪地上遊蕩。當兔肉有些焦黃時,槍俠的肚子無助地咕咕作響;但是當兔肉燒熟,肉汁被吸透了,他卻無語地將整只兔子遞給黑衣人,而自己在幾乎扁平的背包中翻找了半天,拿出最後一點肉幹。肉幹很鹹,就像眼淚的味道,刺痛了他幹裂的嘴唇。

“這一姿態毫無意義。”黑衣人說,他被逗樂了,但努力佯裝出生氣的樣子。

“那又怎樣?”槍俠說。他嘴裏有許多潰瘍,是多天來缺乏維生素的結果,發苦的鹹味讓他齜牙咧嘴,像是無奈的苦笑。

“你是不敢吃魔法變出來的肉?”

“對,正是。”

黑衣人又將兜帽推開。

槍俠默默地看著他。一直被兜帽遮掩的面容多少有些讓他失望。這張臉非常普通,甚至有些英俊,並沒有一點疤痕或任何特殊之處能讓人察覺此人曾經歷過恐怖的時代,參與謀劃了驚天的秘密。他的頭發是黑色的,長短不一。他的前額很高,深色的眼睛十分明亮。他的鼻子沒有特征,難以形容,但飽滿的雙唇十分性感。他蒼白的膚色倒是和槍俠十分接近。

槍俠最後說:“在我想像中,你要老得多。”

“為什麽?我幾乎是長生不老的,就像你,羅蘭——至少目前是。我本可以選擇一張你更為熟悉的面容,但是我最終決定以我的真面目會你——啊——這是我生來就具有的面容。看,槍俠,日落。”

太陽早不見了,天邊僅剩的光線陰沉,就像快熄滅的火爐中的余光。

“你要過很長時間才會再看到日出。”黑衣人說。

槍俠記得在山脈底下的石洞中的黑暗,他擡頭看著天空,此時已是繁星點點,組成的星座依稀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