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The Prisoner 第一章 門(第3/6頁)

我需要藥物,他想。可是這裏哪有什麽藥物?

難道他走到這裏就要死了不成?不,他不能死。如果他注定要死去,那也得死在去黑暗塔的路上。

你是多麽了不起啊,槍俠!黑衣人在他腦子裏竊笑著說。多麽不屈不撓!你那愚蠢的癡心是多麽浪漫!

“我操!”他低沉沙啞地吼著,又喝口水。沒剩多少水了。他面前是整個的大海,能喝就可以隨便喝。水,全都是水,卻沒一滴是可以喝的。想也別想。

他扣上槍彈皮帶,把它系緊——整個過程擺弄下來費了好大工夫,等他完成這套動作,黎明的第一縷光線已昭示白晝確實到來——他掙紮著想站立起來。他不能確信自己是否能做到這一點,結果還真的站起來了。

他左手扶著短葉絲蘭樹,右臂挾著那個還剩一點水的革囊一下甩上肩膀,接著把皮包也甩上去。身子一挺直,忽而又是一陣天旋地轉,他只得垂下腦袋,等這一陣過去,心裏祈願一切無礙。

暈眩過去了。

槍俠一腳高一腳低地走著,那踉蹌的腳步活像一個喝到暈頭轉向的醉漢,他費力地折回沙灘,停下來,打量著像桑椹酒似的渾黯的海洋,從皮包裏找出最後一點牛肉幹。他吃了一半,這一次嘴巴和胃都能接受一些了。瞧著太陽從傑克殞命之處的山後升起,他把剩下的一半牛肉幹也吃了——太陽先是攀上了那些寸草不生、就像野獸利齒一般尖尖地聳立在那兒的山峰,一會兒就升得老高了。

羅蘭臉朝太陽,眯起眼睛,微笑起來。他吃光了剩下的牛肉幹。

他想:好極了。現在一點吃的都沒了,我比出生時要少兩個手指和一個大腳趾;我是個子彈說不定啞火的槍俠;我被怪物咬了生著病卻沒有藥;剩下的水還夠喝一天,如果我拼盡老命,也許能再走十幾英裏。直說吧,眼下我是瀕臨絕境。

該往何處去?他從東邊過來,可是現在不能繼續向西跋涉,因為他再也沒有聖徒或是救贖者的力量了。那就只剩下南北兩個方向。

向北。

這是他內心的提示。一個沒有疑問的答案。

向北。

槍俠開步走了。

4

他一連走了三個小時。摔倒兩次。第二次摔倒時,他以為自己不可能重新站起來了。這時一陣波濤卷來,當波濤快要沖到身邊時他不由想到自己的槍,連忙下意識地直起身子,兩腿抖抖瑟瑟像是踩在高蹺上。

他估摸這三小時裏自己大概掙紮著走了四英裏。這會兒太陽已經非常耀眼,曬得地上越來越熱了,但不管怎麽說還不至於熱到腦袋像挨了重擊似的難受,也不至於使臉上汗如泉湧;從海面吹過來的微風,更不至於讓他寒意絲絲地哆嗦個不停,身上直起雞皮疙瘩,牙齒也直打顫。

發燒了,槍俠,黑衣人嗤嗤地笑著說。留在你體內的毒素開始發作了。

感染的紅絲現在更明顯了。從右腕一直延伸到半個小臂。

他又硬著頭皮走了一英裏,水囊裏的水全都喝光了。他把空了的水囊和另一只一起系在腰間。地面上一片單調,令人生厭。右邊是海,左邊是山,他破爛的靴子踏著貝殼遍地的灰暗沙灘。海浪湧來又退去。他找尋著大螯蝦,卻一個也沒見到。他惘然地毫無目標地走著,一個從另一時間走來的人,似乎已經抵達一個無意義的盡頭。

快到中午時,他再次倒下,心裏明白自己再也站不起來了。那麽就是這地方了,這一時刻。畢竟,這就是終結。

他雙膝雙手著地仰起頭,像一個被擊敗的拳擊手……前面還有一段路,也許是一英裏,也許是三,(發熱使他兩眼模糊,在毫無變化的沙灘上根本無法辨識路程遠近。)他看見了一些新出現的東西。有什麽東西就佇立在海灘上。

是什麽?(三)沒有的事。(三是你的命運)

槍俠竭力使自己重新站起。他低吼著,祈求著,那聲音只有盤旋的海鳥能聽見(如果能從我腦袋上把眼睛摳去它們該有多高興啊,他想,有這樣的美味叼來吃該是多麽愜意!),他繼續朝前走,踉蹌的腳步偏斜得更厲害了,身後畫圈似的足印幾乎像乩符一般怪異。

他竭力睜大眼睛盯著前面沙灘上立著的一個什麽東西。發綹落到眼睛上,他連忙捋回去。可是這麽走下去卻似乎沒有跟那東西挨近。太陽快升到天穹頂端了,那東西似乎還離得很遠。羅蘭想像著自己再度身處跟那個最後的陌生人的棚屋之間隔著一段距離的荒漠(音樂的果實,你吃得越多,放屁就越多),還有男孩(你的以撒)正等待他到來的驛站。

他膝蓋一下軟屈了,又一下挺直,再一軟,再挺。頭發又落到眼睛上,他不再費神把它捋回去——沒有力氣顧及了。他看著目標,那目標後面的高地上有一道窄窄的影子,他還在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