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The Prisoner 第一章 門(第4/6頁)

現在他可以弄明白了,不管是發燒還是沒發燒。

那是一扇門。

距離那門不到四分之一英裏的地方,羅蘭的膝蓋又軟屈下來,這回卻再也挺不起來了。他倒下了,右手劃過砂礫和貝殼,斷指處的創面又劃出新的傷口。斷茬處又開始流血。

他只好匍匐身子爬行,西海浪起潮落的囂聲伴隨著他的爬行在耳邊陣陣縈回。他撐著膝蓋和肘彎爬行,在臟兮兮的海草為標識的潮汐線上爬出一道歪七扭八的溝痕。他以為是風不停地吹——一定是風,涼爽的風,這能把他身體的高熱帶走一些——可是他聽到的風聲只是從自己肺部呼進吐出的一直籲喘著的粗氣。

他靠近那門了。

更近了。

最後,在這近乎瘋狂的一天的下午三時左右,在他自己左邊的身影已經拉長的時候,他到達了。他蹲下身子,疲憊地注視著。

那門有六英尺半高,用堅實的硬木制成,然而生長這種材質的樹木離這地方至少有七百多英裏。門把手好像是黃金做的,那上邊精工雕飾的紋樣……槍俠終於認出了:那是一張狒狒咧嘴而笑的臉。

門把手上沒有鎖眼,上面下面,都沒有。

門上裝著鉸鏈,其實什麽也沒關住——看起來似乎是關著的,槍俠想。這是一個謎,最最神奇的謎,但這事確實非常重要嗎?你就要死了。你自己的謎底——對任何男人或女人來說最終惟一重要的事——即將揭曉。

凡事皆通,萬法歸一。

這扇門。這兒本來不該是立著一扇門的地方。它就矗立在潮汐線上邊二十英尺的地方,顯然像是標志著海洋的盡頭,太陽現在轉到了西面,把門厚重的影子斜斜地投向東面。

門的三分之二高度上,用黑色的正體寫著兩個字:囚徒。

惡魔附在他身上,惡魔的名字是“海洛因”。

槍俠聽見一陣嗡嗡聲。起初,他以為是風聲,要不就是他自己發燒的腦袋裏臆想的聲音,但後來他越來越清楚地聽出那是發動機的聲音……就來自門背後。

打開它。它沒鎖上。你知道這門不上鎖。

但他沒去打開門,卻蹣跚著繞到門背後去察看。

這門沒有另一面。

只有灰色的沙灘,一直向後延展,只有波浪,只有貝殼,潮汐線,還有他自己一路過來的痕跡——靴子的痕跡和他用肘彎撐出的坑眼。他再仔細看,把眼睛又睜大一點,門不在那兒,但影子卻在。

他伸出右手——噢,學習使用左手是這麽地慢——他放下右手,舉起左手。他摸索著,想摸到什麽堅固之物。

我摸過去,可是什麽也碰不到,槍俠想。臨死前做這麽件事倒是挺有趣的!

原來該是門的地方摸上去卻是空無一物。

無門可叩。

發動機的聲音——如果確實聽到過的話——也沒有了。現在,只有風聲,波浪聲連同他腦袋裏的嗡嗡聲。

槍俠慢慢走回原來那邊,心想剛才所見一定是自己開始有幻覺了,可是——

他停住了。

他朝西邊瞥過一眼——那兒原本只是一望無際的灰色沙灘,堆卷的海浪,可是這會兒,眼前卻出現了一扇厚厚的門。他還能看見掛鎖,也像是金子做的,上面凸起著插銷,似是一個粗短的金屬舌頭。羅蘭把腦袋向北面移過去一英寸,那門就不見了。羅蘭再把腦袋縮回,門又回來了。一連幾次都這樣。它不是出現在那兒。它本來就在那兒。

他繞了一圈走過去對著這扇門,搖晃著身子。

他可以從海邊繞過去看,但他明白準是跟剛才同樣的結果,而這一次他可能會倒下。

我真想知道,如果我從門裏穿過去的話,也像是穿過烏有之物一樣嗎?

噢,所有這些事情都叫人摸不著頭腦,但其實也簡單:面對一扇立在綿延無盡的海灘上的門,你能做的就是二選一:打開它;由它去關著。

槍俠隱隱約約有點幽默地意識到自己或許不會像預想的那樣死得快。如果他是個垂死的人,那還會有這種懼怕嗎?

他伸左手去抓門把手,那玩意兒摸上去既不像金屬似的冰涼,也不是那種隱密花紋給人的灼熱感,這感覺倒讓他驚奇了。

他轉動門把手。拽一下,門朝著他開了。

他什麽都料到了,就沒料到會是這樣。

看著眼前的景象,槍俠呆住了,發出了他成年以來第一聲尖叫,然後砰地關上門。關門似乎沒必要使出那麽大勁兒。但這樣關門倒著實有了一種效果,就是把棲息在巖石上向他觀望的海鳥都嚇跑了。

5

眼前的地面是從某個高度往下俯瞰的樣子,自己似乎是難以置信地懸在空中——那高度看上去足有幾英裏。他看見雲彩的陰影遮蔽了地表,然後就像夢境似的飄浮過去。他眼裏的這副情景是鷹才能見到的——而且還必須飛得比鷹還高兩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