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The Prisoner 洗牌(第3/9頁)

嗨,裘迪……別把事搞糟……帶上這首歌……事情會好起來……

他在哪兒聽到過?他想問。你聽到過我唱這首歌嗎,埃蒂?我們現在在哪兒?

可是還沒等問出聲。

要讓柯特瞅見這稀奇古怪的裝置,準會把這小子腦袋砸扁,羅蘭在想,看著他在裏邊躺了很長時間的這個滑橇似的玩意兒,他不由笑了起來。這笑聲倒更像是一陣海浪劈頭蓋臉地拍打著海灘。他不知道他們走多遠了,但這一路跋涉足以把埃蒂弄得精疲力竭。這會兒,在拉長了的光影裏,他坐在一塊石頭上,膝蓋上擱著一把槍俠的左輪槍,沒貯滿的水袋擱在一邊。他襯衫口袋裏有一小塊地方鼓凸出來。這是從槍帶後面取出的子彈——所剩不多的“好用的”子彈。埃蒂從自己襯衫上撕下一條布縷把這些子彈紮在一起。“好用的”子彈之所以很快少下去,是因為每射出四五發子彈就會碰上一顆啞彈。

埃蒂快要打瞌睡了,這會兒擡起頭來看著他。“你笑什麽?”他問。

槍俠否認地擺擺手,又搖搖腦袋。他意識到,弄錯了。柯特見了這滑橇似的玩意兒也許會猛敲埃蒂腦袋,這玩意兒看著怪模怪樣,走起來一扭一拐的。羅蘭又想,沒準柯特也會嘀咕幾聲表示贊賞呢——對於一個幾乎得不到什麽贊賞的孩子來說,這會使他不知所措;他會目瞪口呆地愣在那兒,活像一條從廚桶裏撈出來的魚。

這擔架由兩根長短粗細差不多的楊樹枝綁成。槍俠揣度,怕要散架了。他這玩意兒用的樹枝太細了,上面亂七八糟地綁了各種各樣的帶子和繩子:有槍帶、埃蒂綁過他那些魔粉的膠帶,甚至還有從槍俠帽子裏抽出來的生牛皮帶和埃蒂的運動鞋帶。他把槍俠的衣服當作褥具鋪在擔架上。

看來柯特不至於來揍他,因為他都病成這副模樣了。但不管怎麽說,埃蒂是值得贊揚的,他至少沒有一屁股蹲在地上為自己的命運而哭泣,他至少還做了什麽,至少是嘗試了。

這樣的嘗試連柯特都有可能出乎意料地給他一個難得的誇贊,因為這玩意兒雖說模樣怪誕,卻挺管用。這滑橇似的玩意兒拖出的長長的印跡沿著海灘向後延伸,在目力不及的遠端跟海面形成透視的滅點,那兒正是他們出發之處。

“你看見它們了嗎?”埃蒂問。太陽正在落下,在水面上劈出一條橘黃色的通道,這倒使槍俠想起他這回清醒過來已超過六小時了。身體感覺有點力氣了。他坐起來俯視著水面。從海灘到大地,目光漸漸移到群山西側的斜坡上——這些都沒有什麽大的改觀;他可以巨細無遺地看清整個地表地貌,包括所有的碎石礫屑(比方說,在他們左面大約二十碼到三十碼更靠近海水的地方,有一只死海鷗,撂在沙灘上,風吹動著它的羽毛),別管這些了,現在他們也許恰好又是處於起點的位置上。

“沒有,”槍俠回答。接著又說:“是的,是有一只。”

他指過去。埃蒂斜過眼睛,點點頭。太陽沉落得更低了,那道橘黃色漸而轉為一片血紅,第一批大螯蝦似的怪物從海浪裏鉆了出來,爬上海灘。

兩只怪物笨拙地朝死海鷗趕過去。先到的那只撲上去,一下撕開獵物,把死海鷗身上那些腐爛的殘肉塞進口裏。“滴答—啊—小雞?”它問。

“達姆—啊—嚼嚼?”落敗者回答,“滴答—啊——”

哢—砰!

羅蘭的槍中止了第二個怪物的問題。埃蒂跑下海灘把它拎到背後,一邊小心翼翼地留神著另一只會不會跟過來。那一只一點也沒事;它正在死海鷗身上忙碌著呢。埃蒂帶著他殺死的獵物回來。那東西還在抽搐著,爪子還一伸一縮的。可是過了一會兒就不再動彈了。它的尾部最後一次拱起,隨後就毫無彈性地耷拉下來。拳擊手似的爪子也默然垂落一邊。

“晚餐很快就好,大人,”埃蒂說。“你可以選擇:爬行動物裏脊,還是裏脊爬行動物。哪樣更對你胃口,大人?”

“我不明白你說的意思。”槍俠說。

“你當然明白,”埃蒂說,“你只是缺乏任何幽默感。這是怎麽回事?”

“我想,準是在哪一次戰爭中給搞掉了。”

埃蒂聽了笑起來了。“你今晚好像有點活過來了,羅蘭。”

“是啊,我想也是。”

“嗯,那麽也許你明天可以走一點兒路了。我得老實告訴你,朋友,拖著你走可真把我累壞了。”

“我會試試。”

“你就該這樣。”

“你看上去也好點兒了。”羅蘭試探地說。他說話時在最後兩個詞上有點咬不準音,像是一個小男孩的聲調。如果我不趕快停止說話,他想,我恐怕就不能再開口了。

“我想我會活下去的。”他神情呆板地看著羅蘭說,“雖說你可能永遠也體會不到,有那麽兩三次,我離死亡有多近了。我拿起你的槍頂在自己腦門上。扳起擊鐵,舉了一會兒,還是拿開了。松開了擊鐵,把槍擱回你的槍套裏。還有一天晚上,我突然發作起來。我想那是第二個晚上吧,不過也說不準。”他搖搖頭說了一通槍俠聽來似懂非懂的話。“現在對我來說,密歇根①『注:密歇根(Michigan),這裏似指美國人玩的一種紙牌遊戲。』就像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