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猜謎 第五章 軋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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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蘭向站台的盡頭走去,邊走邊把腳邊的粉紅色金屬碎片踢到一邊。他在台階處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看他們,一臉陰沉。“有更多的屍體。做好準備。”

“他們沒有……嗯……流吧,是不?”傑克問。

羅蘭皺了皺眉眉頭,弄明白了傑克的意思之後,他一臉輕松。“對,沒有。還是幹的。”

“那就好。”傑克說,但是他把手伸向蘇珊娜,這時埃蒂正背著蘇珊娜。蘇珊娜朝他笑了笑,握住了他的小手。

台階一直通往車站邊上的通勤停車場,就在台階下面,六具屍體躺在一起,就好像一個倒塌的玉米堆。其中有兩個是女人,三個是男人,第六個是在童車裏的孩子。整個夏天的風吹日曬(更別提那些在它身邊來來去去的流浪貓,浣熊和美洲旱獺了)讓這個小孩子看上去有種古老的智慧和神秘,就像一具在印加金字塔裏發現的兒童木乃伊。傑克看了看小孩有點褪色的藍外衣,覺得這是個男孩,但是不可能由此完全確定。它沒有眼睛,沒有嘴唇,皮膚也褪了色,變成淡淡的灰白色,這好像在開性別的玩笑——為什麽死嬰會穿過馬路?因為它被釘在超級流感身上了。

即便是這樣,在托皮卡瘟疫肆虐的幾個月中,這孩子的屍體保存得也比大人們的好得多。那些人基本上已經只剩下骷髏和頭發了。有一堆裹著皮的骨頭,原來應該是手指,有一只男人的手裏還提著手提箱,看上去就像傑克的父母用的那種。那個嬰兒的眼睛(其實是所有人的眼睛)不見了;只有兩個深陷的黑色眼窩盯著傑克。眼睛下面,一排變了色的牙齒伸了出來,一副挑釁的咧嘴在笑的樣子。孩子,你怎麽來得那麽晚?那個手裏抓著箱子的男人似乎在問。一直在等你呢,整整一個炎熱而又漫長的夏天!你們這些人希望去哪裏呢?傑克尋思著。你們在這片廢墟裏面覺得哪裏才是最安全的呢?得梅因?蘇城?法戈?月球?

他們走下台階,羅蘭走在最前面,其他人緊隨其後,傑克還是牽著蘇珊娜的手,奧伊跟在他後面。身體長長的貉獺似乎在下每一級台階時要分兩步走,就好像拖車在樓梯上磕磕絆絆一樣。

“慢一點,羅蘭,”埃蒂說。“我想看看前面的跛子空間然後再繼續走。我們也許會有好運的。”

“跛子空間?”蘇珊娜說。“那是什麽玩意?”

傑克聳聳肩。他不知道。羅蘭也不知道。

蘇珊娜把注意力轉向埃蒂。“我想知道,因為這個詞聽上去可不那麽讓人愉快,你知道,這就好比你把黑人叫做‘黑鬼’或者把男同性戀者叫做‘水果’一樣。我很清楚我只是一個來自一九六四年那個懵懂時代的一個無知的黑人小鬼,但是——”

“那裏。”埃蒂說著就把手指向了一排標志,這排標志是最靠近車站的停車線的記號。每一個車位有兩個標志,上面的那個是藍色和白色的,下面的那個紅白相間。他們靠近了一點後,傑克發現頂部的那個是輪椅的標志。

底部是一行警告:對殘疾人停車空間使用不當,罰款兩百元。托皮卡警方將嚴格實施該規定。

“看那裏!”蘇珊娜得意地說。“他們早該這麽做了!回到我那個時候,你們要是能讓輪椅從小於便利店大門的門裏面穿過去,你們就很幸運了。你們要能把車弄上人行道就更幸運了!特別停車區?那就更別提了!”

停車場幾乎是擠得滿滿當當,但即使是這樣的世界末日快要來臨的時候,在那麽多停在埃蒂所說的“跛子空間”裏的車當中只有兩輛車上面沒有輪椅的小標志。

傑克想大概遵守“跛子空間”的規定就好像寫信要寫郵政編碼,起床要梳頭刷牙一樣,很奇怪的是人們一輩子都在這麽做。

“就是這個!”埃蒂叫道。“嗨,各位,注意嘍,我看是有什麽新發現了!”

埃蒂還背著蘇珊娜——這個動作他即便是在一個月之前也是堅持不了很久的——向一輛林肯車跑去。捆在車頂上的是一輛看上去很復雜的比賽用自行車;半開著的行李箱裏有一架輪椅。這還不是惟一的輪椅;傑克掃視了一下那排“跛子空間”,看見那裏至少還有四架輪椅,大多數都被捆在車頂的架子上,有些就幹脆塞進貨車或者車站運輸車的後部,還有一個(看上去很舊了,而且特別大,讓人看了有點害怕)被扔進了運貨卡車的車鬥裏。

埃蒂把蘇珊娜放下來,仔細檢查了行李箱裏固定輪椅的裝置。有許多根互相交錯的彈力繩,還有一根鎖閉杆一樣的東西。埃蒂拔出魯格手槍,這把槍是傑克從他爸爸的桌子抽屜裏拿出來的。“對著這個洞打。”他開心地說,旁人還沒來得及把耳朵捂住,他就砰的一聲扣動了扳機,把鎖從鎖閉杆上打了下來。聲音開始很響,然後慢慢消散,最後又傳來了回音。伴隨著回音而來的是無阻隔界發出的啁啾聲,就好像這一槍突然把它給打醒了。感覺有點夏威夷風情,不是麽?傑克邊想著,邊做出厭惡的鬼臉。半小時之前,他不會相信會有聲音這麽讓人難受,就好像……嗯,腐肉的味道,但是他現在相信了。他擡頭看看收費公路的標志。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頂部,但是足以肯定地說它們又在閃動了。它會在周圍產生一種場,傑克想。就像攪拌器或是吸塵器運轉時產生的靜電對廣播或電視造成的影響,或是那次金格利老師把回旋加速器帶到課堂上,讓學生主動上前站在它邊上,那玩意讓我胳膊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