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講故事 第二章 灼擰痛

1

黎明前的一個小時,羅蘭從另一個界礫口山的血腥噩夢中醒來。號角。關於亞瑟·艾爾德的號角的一些事情。在那張大床上,睡夢中的卡拉漢皺著眉頭躺在他的身邊,就好像他也做了什麽噩夢。那個表情讓他寬闊的前額起了曲曲折折的幾道溝,也隔斷了十字傷疤上橫著的那道傷口。

讓羅蘭醒過來的是疼痛,而不是夢見老朋友庫斯伯特倒下時,號角從他手中掉到地上。他從臀部到腳踝都在抽痛。他可以想象那疼痛就像一道道亮晃晃、燃燒著的金屬絲。這是他為昨晚的激情演出付出的代價。如果僅僅是那樣的話,那倒沒什麽可擔心的。可是他知道,這不僅僅是因為過度熱情地跳了一次考瑪辣。也不像過去的幾個星期內他一直告訴自己的那樣只是風濕,而是他的身體為適應秋季的潮濕氣候而進行的必要調試。他不是瞎子,他已經注意到了他的腳踝,特別是右邊的腳踝,已經腫了起來。他在膝蓋上也看到了同樣的腫脹。盡管他的臀部看上去還正常,但他把手放在上面的時候,能感覺到右半邊在皮膚底下已經有變化了。不是,這並不是在柯特最後幾年裏困擾他的風濕病,那風濕病讓柯特一到下雨天就只能待在火邊。這比風濕要糟糕。這是關節炎,而且是其中最糟的一種,幹燥的那種。過不了多久,這病就會襲擊他的雙手。如果能讓病魔滿意的話,羅蘭是很願意把自己的右手獻給它的;自從食人大螯蝦吃掉他前面兩個手指頭之後,羅蘭已經教會那只手做很多事了,但眼下的情況並非如此。並不完全相同,對不對?你不能靠犧牲某樣東西來滿足他。關節炎來了就是來了,它會到任何它想去的地方。

我可能只有一年時間了,他想,身邊躺著來自埃蒂、蘇珊娜和傑克的世界的神職人員,神父還在熟睡。也可能還有兩年。

不,不是兩年。很可能連一年都沒有。埃蒂是怎麽說的來著?別拿自己開玩笑了。埃蒂一肚子那個世界的俗話,但那句特別好。特別貼切的一句話。

假如該死的關節炎老兄讓他不能射擊、騎馬、割一條生牛皮繩,甚至連砍木頭生火這樣的事情都做不了的話,他也不會哭著放棄對塔的追尋。不,他會堅持下去,直到這一切結束。但他也實在不喜歡那樣一個畫面:他被馬馱著跟在眾人的後面,依賴著別人,也許要被繩子綁在馬鞍上,因為他再也扶不住馬鞍頭了。活生生一個浮錨,其他什麽都不是。一個需要急速航行時來不及拽起的浮錨。

如果到了那一步,我會殺了自己。

但是他不會那麽做的。這是事實。別拿自己開玩笑了。

這句話又讓他想起了埃蒂。他需要和埃蒂談談蘇珊娜的事,馬上就談。他一醒來就想到這個問題,也許疼得也值了。肯定不會是什麽愉快的談話,但卻無法避免。是該讓埃蒂知道米阿的存在了。現在米阿不是那麽容易溜到森林裏去,因為他們住在鎮上——住在房子裏——但她不得不去。她無法跟孩子和她自己的需要討價還價,就像羅蘭無法說服那燒著了的像金屬絲一樣的抽痛,那疼痛圍繞著他右半邊臀部,一直蔓延到右膝蓋和兩個腳踝,謝天謝地,暫時放過了他靈活的雙手。如果埃蒂沒有得到警告,那麽可能會有大麻煩。他們現在不能有更多的麻煩;那會讓他們萬劫不復的。

羅蘭躺在床上看著天色轉亮,身上一陣陣抽痛。當看到晨光並不是在正東方而是在偏南一點的地方出現時,他的心直往下沉。

現在連日出都在漂移。

2

管家四十歲上下,長得很好看。她叫羅莎麗塔·穆諾茲。看見羅蘭走到桌子邊的樣子後,她說:“喝杯咖啡,然後請跟我來。”

她到爐子旁去拿咖啡壺的時候,卡拉漢歪著頭看著羅蘭。埃蒂和蘇珊娜還沒起來。現在廚房裏只有他們兩個。“很嚴重嗎,先生?”

“只不過是風濕,”羅蘭說,“這是我爸爸那邊的家族遺傳病。如果陽光充足,空氣幹燥的話,到中午就沒事了。”

“我知道風濕,”卡拉漢說,“告訴上帝謝啦不是什麽更嚴重的病。”

“我會的。”然後羅蘭轉身看著羅莎麗塔,後者已經端來了幾個裝滿熱咖啡的大杯子。“我也告訴你謝啦。”

她放下杯子,行了禮,然後羞澀而端莊地看著羅蘭。“我從沒見過比你昨晚跳得更好的稻米舞,先生。”

羅蘭苦笑了一下。“今天早上我可付出代價了。”

“我會治好你的,”她說,“我有貓油,自己的獨特配方。它會帶走疼痛,治好無力。不信你問神父。”

羅蘭看了看卡拉漢,後者點了點頭。

“那麽我就拜托你了。說謝啦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