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紅色小國王嬰神丹·特特 第二章 升起在波浪上(第3/5頁)

兩個女人都戴著金屬頭罩,攏在她們的頭發上。一段鋼制的管子連接著兩個頭罩。

有點像火神星大腦合並,埃蒂說,這一次也是“說”在他大腦的中心,他的思緒裏滿是這個念頭,掩蓋了所有別的想法。或者,也可能是——

安靜!羅蘭闖入埃蒂的大腦,打斷他。安靜,埃蒂,看在你父親的分上!

一個穿著白外套的男人從盤子裏抓起一對形狀猙獰的鑷子,把老鼠頭的怪物女護士推到一邊去。他彎下腰,在米阿的兩腿間仔細探視,鑷子則舉在他的頭頂。旁邊還站著一個怪物,長著兇險惡毒的棕色鳥頭,穿著一件T恤——用埃蒂和蘇珊娜那個世界的詞匯來說。

他會感覺到我們的,羅蘭想。如果我們待的時間足夠長,他肯定會感覺到我們的存在,提高警覺。

可是蘇珊娜正看著他,鉗住她的頭罩夾子下面是一雙流露著狂熱的眼睛。明亮亮的,充滿了理解。看著他們,是的,當真是。

她說出了一個詞,羅蘭則在難以言喻的瞬間、依靠足以信賴的完美直覺領悟到:那不是蘇珊娜說的,而是米阿。當然,這也是光之語,那種力量也許有足夠的感知力,因而明白它受到了多麽嚴重的威脅,並企圖保護它自己。

葜茨,這就是米阿說的字;他是在腦子裏“聽”到的,因為這是同命運的卡-泰特之間才有的情感交流;他也看到,當她仰視著他們漂浮著的方位時,這個字匯成無聲的嘴形反映在她的唇上,就在這個瞬間,她的神情像是一個旁觀者,遠望著發生在別處、別時的什麽事情。

鷹頭怪物擡頭看了一眼,可能是順著她凝視的目光而上,也可能是因為擁有超自然的聽覺而聽到了敲鐘聲。然後,醫生放低了鉗子,猛力刺入米阿的長裙下。她厲聲慘叫。蘇珊娜也跟著她一起慘叫。這兩種渾然一體的尖叫聲像是一股能量,幾乎能把羅蘭實質上無形的肉身拋出去,拋得遠遠的,就仿佛蒲公英生長到高處,接著被十月裏的一陣風帶走了種子,槍俠只覺得自己猛烈地升騰而起,越飛越遠,僅僅附著在這個字上,而失去和這個地點的一切聯系。這同樣帶來一份鮮明的回憶,他躺在床上,母親俯身靠著他。那時候,嬰兒室裏色彩豐富,他現在回想起來當然能明白:那只是他作為一個小男孩所能接受的一些顏色,是剛剛離開繈褓的小孩子們才能接受的顏色,是接納了萬事萬物的顏色:帶著無可質疑的困惑,帶著不可言喻的假想,他認定那統統是魔法。

幼兒園的窗戶是彩色玻璃,代表著彩虹,那是當然的啦。他想起母親彎下腰親近他,彩色玻璃透進來五顏六色的光彩,都映照在她的臉上,衣服連著的兜帽垂在後面,這樣一來他就可以睜大孩童才有的雙眸,追索她脖頸上的每一道褶皺

(那統統是魔法)

還帶著情人般的靈魂;他記得自己去思索,他該如何殷勤地討好她,把她從父親身邊贏過來,如果她擁有他的話;又想他和母親該會怎樣結婚、怎麽擁有屬於他們的孩子、並永遠幸福地生活在名叫“全盛光明”的童話王國裏;還想著她是怎樣吟著歌曲給他聽,是佳碧艾拉·德鄯對著她的小男孩哼著歌曲,他睜著大眼睛,躺在枕頭上莊嚴肅穆地向上看著她,小臉蛋上映滿了遊動著的五彩斑斕的光影,那是他漂泊的一生所擁有的顏色,她哼唱著一支輕快的小曲,歌詞沒什麽意思,聽起來就像是這樣:

蠟燭包包,親親寶寶,

寶寶,帶著你的草莓來這裏。

闃茨,棲茨,葜茨

多帶點來裝滿你的小籃子!

多帶點來裝滿我的籃子,他在隔界中想著這句話,身體完全沒有重量了,穿過黑暗和恐怖的敲鐘聲。這些詞兒不是胡言亂語,而是古老的數字,有一次他問起來,她就是這樣告訴他的。闃茨,棲茨,葜茨。

葜茨是十九,他想到了,當然了,這都是十九。接著,他和埃蒂再次回到光束裏,一道高熱般病態的橙色光線,而那裏,還有傑克和卡拉漢。他甚至看到了奧伊站在傑克的左腳邊,它的毛發豎起,吸著鼻子,露出一口利齒。

闃茨,棲茨,葜茨,羅蘭仍思忖著,一邊注視著他的兒子,那麽纖弱瘦小的男孩,在迪克西匹格的餐室裏面對數量眾多的怪物。葜茨是十九。足夠裝滿我的籃子。可是,什麽籃子?這是什麽意思?

4

布裏奇屯鎮的堪薩斯大路邊,約翰·卡倫所有的十二年車齡的福特(行駛裏程十萬六千公裏才剛算熱了身,卡倫最喜歡這麽對別人說)如今靠在馬路牙子上,像個前後搖擺的秋千,慵懶晃蕩著,先是前輪壓下去,又再擡起來,於是,後車輪就能輕吻大地。車裏的兩個男人似乎不僅僅是失去了知覺,還恍如透明人一般,兩人都像是倒在沉沒的小船裏的屍體,隨著車廂的搖晃軟綿綿地搖來晃去。他們身邊還飄蕩著豐富的殘骸,任何一部被狠狠使用多年的老車裏都可以找到的雜物:煙灰、鋼筆、曲別針、這個世界裏最老掉牙的花生米、後座上的一便士硬幣、蹭在腳墊上的松針、甚至連某塊腳墊都整個漂了起來。所有這些東西都在這個黑漆漆的封閉車體裏,輕微地碰撞緊閉著的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