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藍色天堂底凹·托阿 第十二章 失去夥伴的泰特(第4/12頁)

不少人附和此言。

羅蘭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因為她抑揚頓挫頗有風度的憤慨聲討,羅蘭的神色都變了。“從我面前讓開,”槍俠說,“否則我就把你推倒。”

即便蓋了厚厚的蜜粉,還是能看出她的臉孔一下子沒了血色,她再也說不出話來。直到傑克和羅蘭走進了科貝特屋,身後還能聽到嘰嘰喳喳的抱怨,但好歹這些反對聲浪等羅蘭走出他們視野後才鼎沸起來,因為那樣他們就不需要害怕槍俠冰藍色的注視了。這些斷破者讓傑克想到派珀中學的同學,那些傻瓜們會大吵大鬧——什麽狗屎考題呀!——但也只會在老師離開教室後才嚷嚷。

科貝特屋的底樓被數盞日光燈照得通明,從丹慕林屋和費佛裏屋傳來的煙火味兒依然十分濃重。丁克·恩肖坐在標明為“舍監房”的門口右邊的折疊椅上,抽著煙。他仰頭看著羅蘭和傑克走近,奧伊如平時一樣,跟在傑克的腳邊。

“他怎麽樣?”羅蘭問。

“要死了,夥計。”丁克說著,聳聳肩。

“蘇珊娜呢?”

“很堅強。有一次他——”丁克又一聳肩,仿佛要說,他這樣、那樣。

羅蘭輕輕地敲了敲門。

“誰?”門內傳來蘇珊娜的聲音,悶悶的。

“羅蘭和傑克,”槍俠說,“你願意讓我們進去嗎?”

在傑克看來,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一段不自然的、非同尋常的沉默。但是,羅蘭似乎一點兒不驚訝。丁克也是。

最終,蘇珊娜說:“進來吧。”

他們進去了。

5

和奧伊一起,坐在舒緩神經的暗夜裏,等待著羅蘭的召喚,傑克回想著在那間昏暗的房間裏發生過的每一幕。在那仿佛沒有盡頭的四十五分鐘裏,羅蘭漸漸注意到他的不適,便允許他離開,還說,“到時候了”便會來叫傑克回去。

傑克自從來到中世界後,已經目睹了很多人的死亡,也接受了甚至經歷了自身的死亡,盡管他只能依稀記得。但現在,是靈伴的死亡,並且,在舍監人套間裏發生的事情似乎都是無謂的。而且,沒有盡頭。傑克滿心希望自己能和丁克一起待在門外;他不願想起埃蒂的俏皮話、偶爾也會動不動就發脾氣的朋友做派。

首先,埃蒂躺在舍監的臥床上,蘇珊娜握著他的手,比虛弱更糟糕的是,他看起來又老又蠢(傑克討厭這種想法)。或許,應該用“衰老”這個詞兒來描述。他的雙唇往裏陷進去,褶皺深厚。蘇珊娜已經幫他洗了臉,但臉頰上的胡楂似乎還是顯得臟。雙眼下掛著腫腫的青紫色眼袋,好像佩銳綈思那個混蛋在開槍之前還揍了他兩拳。雙眼閉攏著,但眼珠似乎不停歇地轉動,在眼皮覆蓋下清晰可見,似乎埃蒂不過是在做一場夢。

而且他還在說話。一陣又一陣喃喃低語。有一些話傑克可以聽得出來,但另一些他就完全聽不明白了。有些話是略有些意義,但大部分都是胡言亂語,他的朋友本尼會說那都是徹頭徹尾的廢話。蘇珊娜一次又一次地用浸濕的毛巾擦拭埃蒂的眉眼和幹裂的嘴唇,水盆就放在床邊桌上。有一次,羅蘭站起來,拿起水盆到浴室裏把水倒掉,換成清水再端回來給她。她低聲謝了他,聽上去顯得很高興。過了一會兒,傑克也去換水,她也這樣感謝了他。仿佛她根本不知道他們就在身邊似的。

我們是為她而去的,羅蘭這樣對傑克說過,因為以後她會想起誰在她身邊,並因此感激。

可是她會嗎?傑克現在卻這樣想,坐在三葉草酒館的門外。她會感激嗎?都是因為羅蘭,埃蒂·迪恩才會二十五六歲就垂死地躺在床上,不是嗎?但從另一方面講,要不是因為羅蘭,她也就不可能結識埃蒂。這一切太復雜了。如同每個人都把紐約想成不同的世界,這讓傑克頭痛。

躺在墓床上,埃蒂曾問他哥哥亨利,為什麽你從來不記得搶籃板球。

他還問傑克·安多裏尼,誰用難看的棍子打了他。

他喊道:“小心,羅蘭!那是大鼻子喬治,他回來了!”

又喊:“蘇希,要是你可以跟他講講多蘿西和錫皮木頭人的故事,剩下所有的都由我來講。”

接著,又讓傑克心寒,“我不用手射擊;用手射擊的人已經忘了他父親的臉。”

聽到最後這句,羅蘭在暗色裏(夜色已經降臨)抓住傑克的手,用力攥著。“是啊,埃蒂,你說得沒錯。你會睜開眼睛看看我的模樣嗎,親愛的?”

可是埃蒂並沒有睜開眼睛。相反,頭上綁著無濟於事的繃帶的年輕人含糊地咕噥道,“一切都被忘記了,在死人的石頭大廳裏。這一間間房都是廢墟,只有蜘蛛織網,強大的電路板一個接一個歸於沉寂。”這令傑克涼透了的心更低沉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