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難所 第十七章 解罪(第2/9頁)

他溫柔地示意我跪下來:“不過現在,我的孩子,我會為你解罪。不論你有什麽罪,只要有信仰,都會被原諒。”

他舉起一只手祝福,另一只手放我頭上:“我寬恕你,奉聖父、聖子及聖靈之名。”

他起身,扶我站起來。

“謝謝神父。”我說。我身為非教徒,卻只是因為想要他認真聽我吐露心事便向他告解,甚至有些意外地在告解後感到如釋重負,或許那只是因為我把真相說出來了吧。

他揮手表示不用客氣:“我明天再來見你,親愛的夫人。現在,可以的話,你應該多休息。”

他朝門走去,把聖帶折成整齊的方形,在門口停了下來,轉身對我微笑,眼睛像興奮的孩童那樣亮了起來:“或許明天……你可以……告訴我那是什麽樣子?”

我也對他微笑:“好的,神父。我會告訴您。”

他離開後,我步履蹣跚地去看詹米。我見過的屍體中,有許多看起來都沒有他糟,不過他的胸膛起伏規律,不祥的青色也已從他身上褪去。

“我每隔一小時都將他叫醒,他咽幾口粥就睡著了。”羅傑修士在我旁邊輕聲說。他把視線移到我身上,看到我的樣子後嚇了一跳。我應該先把頭發梳好。“呃,你要不要……也喝點粥?”

“不用,謝謝。我想……或許我還是再睡一會兒好了。”我不再覺得被愧疚和沮喪壓得喘不過氣,但沉重的困意和滿足在我四肢上逐漸散開。可能是因為告解,也可能是因為酒,我驚訝地發現自己好想回床上昏睡。

我傾身向前觸碰詹米。他很溫暖,但沒有發燒跡象。我溫柔地撫上他的頭,撫平他淩亂的紅發。他的嘴角微微牽動,然後又不動了。但他的嘴角變成上揚的弧度。我很確定。

天氣又冷又濕,灰白的地平線與山丘上的霧氣及上周的臟汙積雪融為一體,修道院仿佛被包入一顆肮臟的棉球。即便是在修道院裏,冬日的寂靜也沉沉壓著每個人。禮拜堂早晚禱的唱誦聲變低了,厚重的石墻似乎吸掉了所有聲音,匆忙的日常活動也平靜下來。

詹米睡了近兩天,清醒時也只能吃點粥、喝些酒。但他一醒來,便以一般健康年輕男子的速度復原,只是他也失去原本習以為常的體力和獨立。換句話說,他幾乎二十四小時受到密切關照,因此變得任性煩躁,脾氣非常差。

他肩上的傷很痛,腿上的疤很癢,也忍受不了再趴在床上。房裏太熱。他的手也很疼。炭盆的煙熏得眼睛無法閱讀。粥、奶酒和牛奶讓他厭倦。他想吃肉。

我看出這是好轉的征兆,十分高興,但也決定不再縱容他。我打開窗戶,換掉床單,在他背上塗金盞花藥膏,腿上擦蘆薈汁,然後喚來幫忙的教友,請他取來更多粥。

“我不要再喝水!我要食物!”他煩躁地推開托盤,粥濺到碗下方的餐巾上。

我雙臂疊在胸前,向下盯著他,他也以不馴的藍眼回瞪著。瘦得像條木板,薄薄的皮膚下繃出下巴和顴骨的明顯線條,雖然痊愈得很快,胃裏纖弱的神經卻需要更多的時間來復原。他不能一直拒食牛奶和粥。

“我說你可以進食的時候,你才可以進食,我沒說之前不可以。”

“我現在就要!別以為你可以管我吃什麽!”

“沒錯,我可以!你大概忘了,現在我是醫生。”

他把腳甩到床下,顯然想要起來走路。我一手放在他胸膛上,把他推回去。“你的任務就是待在床上,這輩子至少聽這一次話。你還不能下床,也不能吃固態食物。羅傑修士說你今天早上又吐了。”我怒氣沖沖。

“羅傑修士管他自己就好,你也一樣。”他咬著牙,掙紮起身,伸出手,抓到桌子邊緣。他用很大力氣挺直身體,站得搖搖欲墜。

“回床上去!你要跌倒了!”

他臉色極度蒼白,即使只用這麽一點力氣站著,都冒出了冷汗。“我不要,就算要回到床上,也是我想回才回。”

這次我真的被激怒了。“哦,是嗎?你以為是誰救回你的命?是你自己嗎,是嗎?”我抓住他的手臂,要把他帶回到床上,但他把手抽開。

“我沒請你這麽做,不是嗎?我叫你別管我,不是嗎?而且我根本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救我,如果把我救活只是要讓我餓死,又何必那麽大費周章,除非你覺得看我餓死很開心!”

實在太過分了。“白眼狼!”

“潑婦!”

我挺直身,威嚇地指著床鋪,用多年照護養成的權威,對他說:“馬上回去躺好,你這又倔又蠢的……”

“蘇格蘭人。”他簡潔有力地幫我說完,然後往門口走了一步,差點跌倒,幸好他扶住了凳子。他重重跌坐在凳子上,身體搖晃不定,眼神因暈眩而有點失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