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難所 第十七章 解罪(第3/9頁)

我握住拳頭怒視他:“好,非常好!我就請人拿面包和肉來,等你吐到地上,你就自己趴在地上清理!我不清理,若羅傑修士幫你清理,我就剝他的皮!”

我沖向走廊,把門摔上,瓷臉盆在門的另一邊碎掉。我轉身看見幾個興致勃勃的觀眾站在走廊上,顯然是被吵鬧聲吸引過來的。羅傑修士和默塔並肩站在一起,瞪著我漲紅的臉和起伏的胸部。羅傑一臉不知所措,而默塔在聽到門後傳來的蓋爾語臟話後,凹凸不平的臉上慢慢露出了笑容。

“所以,他好多了。”他滿意地說。

我靠向走廊的墻,感覺臉上也慢慢露出回應的笑容:“嗯,沒錯,他好多了。”

這天我在藥草園待了整個早上,回主建築的路上走到圖書館附近,見到安塞姆自回廊迎面而來。他一見到我便面露喜色,快步走到庭院和我會合。我們一起在修道院內邊走邊談。

“可以確定的是,你碰到的問題很有趣。”他從墻邊的灌木上折下一根樹枝,仔細審視抵抗寒風的嫩芽,然後把樹枝丟到一邊,擡頭仰望天空。微弱的陽光正從薄薄的雲層中透出。“天氣暖了些,不過離春天還很遠。”他說出他的觀察,“不過,鯉魚今天應該會活蹦亂跳……我們到魚池邊瞧瞧。”

魚池跟我的想象差距很大,完全不是精雕細琢的,僅僅是一座石砌的實用水槽,隨意建在廚房附近。魚池裏滿是鯉魚,當天氣嚴寒不宜出海捕魚,常吃的鱈魚、鯡魚和比目魚缺貨時,便能用這些魚供應星期五和守齋日的餐點。

安塞姆說得沒錯,鯉魚確實活蹦亂跳,肥美的流線型身體彼此挨著遊動,白色魚鱗反射出天空的雲朵,遊動時偶爾會激起小小波浪,把水花濺出它們的石牢。我們的影子籠罩水面時,鯉魚全轉過來朝向我們,就像羅盤的指針轉向北方。

“它們看到人,就會期待食物。”安塞姆解釋道,“實在不該讓它們失望。親愛的夫人,等我一下。”

他沖進廚房,很快拿來兩條幹面包。我們站在魚池邊,剝著面包屑,丟向那些永遠喂不飽的嘴巴。

“你知道嗎,你這特殊的情況有兩個方面。”安塞姆邊說,邊專心剝著面包。他往旁邊看我一眼,臉上突然露出一抹微笑,驚奇地搖搖頭。“你知道,我還是很難相信。這太神奇了!說真的,上帝對我很慷慨,讓我知道這些事。”

“嗯,那很好,但我不知道他對我是不是也如此慷慨。”我語氣有點冷淡。

“會嗎?我覺得他對你很慷慨。”安塞姆蹲了下來,手指撕著面包,“真的,這情況至今沒給你帶來什麽不便……”

“要這麽說也可以。”我咕噥著。

“但這也可以視為聖恩的標記。”他沒理會我的插話,繼續說著,褐色眼睛審視地看著我,“我在聖體前跪下,祈求指引,而當我坐在寧靜的禮拜堂裏,我似乎把你當成遇到船難的旅人。在我看來,你目前的處境就像船難,不是嗎,夫人?一個靈魂,突然被丟到陌生的國度,失去朋友,離開了熟悉的環境,除了這塊新土地上的東西,沒有其他依靠。這種事是災難,卻也可能帶來絕佳的機會和恩典,真的。或許新土地物資豐饒,可以結交新的朋友,也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沒錯,可是……”

“所以……”他權威地說,伸出一根指頭制止我,“如果你被剝奪了之前的生活,或許只是因為上帝認為應當賜予你另一種生活,更豐富更滿足的生活。”

“噢,是很滿足,好吧。可是……”

“現在,站在教會法規的立場,你的婚姻並不難處理。兩個都是有效婚姻,教會都承認是神聖的。而且嚴格說來,你和裏面那位年輕騎士的婚姻,比和蘭德爾先生的婚姻還要早。”他皺眉說道。

“是的,‘嚴格說來’是如此。”我終於可以說完我的話,“但在我的時代就說不通了。我不認為教會法規在創立的時候,考慮過這種意外情況。”

安塞姆笑了,胡子在微風中顫抖。“非常正確,親愛的,非常正確。我的意思是,從嚴格的法律角度來說,你和這兩個男人所做的事,在道德和法律上都無罪。我剛剛說過,你這情況有兩個方面:你做了什麽,還有你要做什麽。”他伸出一只手,用力把我拉下來坐在他旁邊,於是我們的視線便平行了。

“這是我聽你告解時,你問我的問題,不是嗎?你做了什麽?還有,你應該做什麽?”

“是的,沒錯。而你剛剛告訴我,我沒有做錯事?可是我……”

我覺得他幾乎和杜格爾一樣愛打斷別人。“不,你沒有。”他堅定地說,“人的行為即便恪守上帝律法和自己的良知,還是可能遭遇困難和悲劇,這點你該明白。令人痛苦的是,我們仍然不知道上帝為何容許邪惡存在,但我們知道這是事實,因為他在《聖經》裏說了,‘我創造善良,我也創造邪惡。’結果,即使是好人,有時……我想,好人尤其如此。”他沉吟著補充:“好人的生命也會碰上重大疑惑和困境,例如那名你不得不殺的少年。不……”他伸出一只手阻止我插嘴,“你沒做錯。在那種緊急情況下,你不得不殺他。就連教誨我們生命有多麽神聖的聖母教會,也承認人有自衛和保護家人的需求。而看了你先生之前的模樣……”他回望客房一眼,“我不懷疑你確實是被迫走上暴力一途的。如此一來,你就沒有理由自責。確實,你對這個行為感到愧疚和後悔,因為,夫人,你是同情心和情感豐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