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陰羽蒼狼 第二章(第2/4頁)

瀛台檀滅終於坐上了昭德殿的楠木大椅,他最喜愛的兒子太平侯也同時踏上了一條死亡之路,這是注定要付出的代價嗎?

他轉過頭了看到了楚葉,看到了她懷裏睡眼朦朧的我。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我。

在感受到瀛台白的威脅之時,我以哭聲為武器擊敗了那只憤怒的獅子。除此之外,我始終都不哭。楚葉把乳頭塞到我嘴裏的時候,我就抓緊時間大口吞咽白色的生命之汁,她把乳頭拿開時,我就縮在白狐狸的毛皮裏鼾然而睡。沒有什麽東西,不論是那些愁雲慘淡的臉,還是震動房宇的哭聲,可以打亂我的起居行止。那天楚葉抱我在殿裏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只黑亮的畫眉鳥,它歇在殿外的禿山石上,唱了個沒完沒了。我笑靨如花。瀛棘王也看到了我沒心沒肺的微笑。

“你,就叫長樂吧。”

“長久的快樂,比什麽都緊要啊。”他說。

我皺了下眉頭看了看這個滿臉胡須的男人,決定不理會他,於是撒了一泡快樂的尿,呼呼地睡著了。

我還是沒有名字,長樂是我的封號,那一天以後,我就變成長樂侯了。

書記官長孫鴻盧的《瀛棘國錄》中記載得很簡單:

青虎十二年七月,太平侯瀛台詢赴北都為質,青陽部冠軍將軍呂光縱千甲兵入城。

這些史官總是喜歡言簡意賅,讓後來的讀者再去平淡的文字裏尋找掩埋的血。

實際上那一天的風很大,攪起漫天的塵土。呂光騎在馬上,在大風營的護衛下徑入白梨城。路過秀美如虹的城墻時,他感嘆了一聲。有人從城門上跳下,把頭顱摔碎在他的馬前。當血濺在他的臉上時,呂光有幾分惱怒,不過他用手指輕叩他的綠鯊皮刀鞘,把他的憤怒用另一種顧慮給抵消了。他確實有幾分擔心,青陽王開出的條件就藏在他的懷裏,他不太相信瀛棘人會接受這份詔書。瀛棘部雖然已無可戰之兵,但若作瀕死一擊,那便是一場麻煩。他帶入城中的一千甲兵,勢必落入這只垂死的猛獸口中。

重甲的腳步踏碎了瀚州最著名的庭院中的黃花,他們列兵前庭,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呂光在昭德殿下展開一張蠶紙,宣讀了那些極其苛刻的條件:其一,瀛棘部自此之後稱臣納貢,瀛棘王須稱青陽王為父;其二,三月內征集戰馬三萬匹牛羊三十萬頭,進獻至青陽大帳;其三,拆除白梨城,瀛棘部遷庭於北荒;其四,自一等侯以下,瀛棘部十五歲上五十歲下的男子,皆徙往瀚州西部的寒風谷,隨軍西征。

瀛棘王的眼睛都不瞬一下,可他身邊的護衛驚嚇得連手中的鐵槍都滑落在了地上。這是亡族之約啊。

那時節,青陽部正陷入到一場與生活在西部蠻荒的誇父間的膠著戰爭中,他們需要兵丁去攻擊那些幾乎是不可戰勝的巨人。寒風谷離此關山萬裏,遙不可及,八萬瀛棘男子這番一去,必然是有去無回。

消息像恐怖的野火一樣席卷過整個瀛棘原,那些已經在戰爭中死去無數親人的庶民們在族裏數名蓍老的帶領下,聚集到了宮門前。我們要亡族了。要亡族了。所有的成年男子被帶走,我們的部族就要滅亡了。我們要活下去,我們想要活下去啊。他們哭著,喊著,眼巴巴地向城樓上望著。

“大君。”一名緊跟著父親、年紀已經很大了的侍衛憂心忡忡地提醒他說。他的胸甲上描畫著一只金色的猛獅,標明了他的葉護勇士身份。宮墻四面影影綽綽地站滿了青陽的士兵。冠軍將軍呂光是名瘦瘦高高的漢子,一條彎彎曲曲的刀疤橫過他那刮得精光的下巴。他手按長刀,站在階下,冷冷地看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卻懷著掩飾不住的緊張。

瀛棘王不答呂光。

他的大臣和貴族們跪在階下磕頭如搗蒜,他也不答他們。

宮墻外的大片哭聲被風卷入了進來,充盈在宮室殿堂間。

“誰在外面哭?”我父親問。沒有人敢回答他。

他便緩緩起身,大步踏上宮墻上的城樓,夕陽斜射在他那光潔的盔甲上。呂光擡了擡被汗浸濕的下巴,大風營的甲士突然分幾路湧上了宮墻,抽弓搭箭,一支一支瞄向了下面。

瀛棘王一步一步地踏上宮門上的起鳳閣,他不去看殿前按刀的冠軍將軍,也不去看排布在宮墻上的青陽甲兵,而是低著頭看下面的百姓。那些箭鏃在陽光裏閃亮,對準了下面的百姓,百姓卻不管不顧,仿佛那些青陽兵都是木偶,那些利箭都是秫秸。他們把衣服脫了,裸露著身子,在光亮的石板上磕頭,把額頭的印跡用血留在了高大宮城前的塵埃裏。

下面是數萬雙火熱的目光,在嗤嗤哧哧地燙著他。那些磕頭的人中夾雜著許多宿衛甲士,但多半是手無寸鐵的黎民百姓。雖然如此,只要一個眼色,這些人形成的如濤巨浪一定可以把大風營的甲士淹滅。怎麽能接受那些條款呢,是啊,他怎麽能接受呢,那是比死亡還要可怕的屈辱。他的手在楠木的扶手上捏出了兩個坑。入城的一千甲兵可不在他的眼中。但列兵城外的3萬虎豹騎卻不是白梨城所再能抗衡的了。瀛棘王的眉頭就此凝固住,不敢稍動了,此刻部族的存滅,就只在一個眼神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