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陰羽蒼狼 第四章(第4/5頁)

“滾開。”他又啞著嗓子說了一聲,隨後慢慢地抽出了腰間一柄長刀。那柄刀的刀背筆挺,如亮銀一般晃眼。

百夫長達喀目光閃爍,知道那人再沖下來,就不是用弓弦掃脖子那麽簡單了。他狠狠地掃了那幾十名騎者一眼,喝道:“咱們走著瞧!”

我母親舞裳妃趕過來時,那些七曲弓兵已經跑了。她看了看縮在地上哭泣的昭容,也只是嘆了口氣,讓兩名侍女將她扶回斡耳朵去休息。

她仰著頭,對那些高高坐在馬上的人說:“瀛棘今日落難,各位大人見義施援,雖然不知道各位是誰,這份恩德卻不敢忘。瀛棘的營地簡陋難看,無法待客,但貴客到了,總能下馬去喝杯熱酒吧?”

那名啞嗓子的騎者歪著頭看了看舞裳妃,舞裳妃雖處亂世,依舊衣著不亂,她身著黃羅銀泥裙,罩著銀狐帔帛,露髻上的金玉扣上懸吊著一枝墜子,上面墜著的金冠豸照亮了他們的眼睛。那是瀛棘王家才能有的飾物啊。騎者嘿嘿了兩下,用鐵扳指扣著刀背,又喝了一聲:“滾開。”那個灰馬騎者年歲不比瀛台合大多少,灰撲撲的臉上似乎沒有人的生氣,左臉上像是被虎豹一類的動物拍了一爪,留下猙獰的痕跡。

我三哥瀛台合大怒,雖然知道不敵,還是一低頭,揀起了那支自制的長槍,抓在手裏,指向灰馬上騎著那人:“多謝閣下救命之恩,可是你辱我瀛棘,我有一口氣在,也得殺了你。”

那些人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小孩,哈哈大笑起來:“好。沒想到瀛台家還能有這樣的小孩。”

孩兒兵的首領赤蠻飛馬趕到,見了這場面也是吃了一驚,他勒住座下的馬,一伸手將腰上的短刀拔了出來。他的目光是青色的,灼灼有光地掃著當場。

“想殺人嗎?”他輕聲地嘿嘿笑著,“那就和我打吧。我正好要放松放松筋骨哩。”赤蠻的勇武人人知曉,他一趕到,瀛棘的人就都松了口氣。

“快意侯,你先回去吧,”赤蠻滿不在乎地說,“這裏就交給我啦。”但瀛台合看了剛才那灰衣騎者的身手,心中卻害怕赤蠻單人獨騎不會是對方敵手。

“我不走。”他喝道,與赤蠻並肩站在了一起。

“有意思。你們都不怕死嗎?”那灰衣騎者喝道,一抖馬韁,灰馬人立而起,兩只碩大的蹄子在空中舞動。

我三哥瀛台合瞪大雙眼,知道這人鬼魅般手捷馬快,一旦放馬沖下來,面對面的人便是人頭落地。他死死握住手中長矛,準備一到其時就往那人的灰馬上搠去,但灰馬前蹄落地,卻是掉轉了個方向,那數十人同時拉轉馬頭,絕塵而去。在齊起齊落的數十馬蹄騰起的大團雪霧裏,舞裳妃看見那名虎皮鎧的持弓者在馬背上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掃了她一眼。

赤蠻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把刀子插回腰裏,一副可惜了的樣子。舞裳妃娥眉緊蹙,一臉憂色,也嘆了口氣。他們的嘆氣聲一個粗獷而大聲,一個悠長而幾不可聞。

快意侯瀛台合眨了眨眼睛,這才知道害怕似的問:“那些人是誰?”

舞裳妃嘆了口氣,道:“他們都是徙人啊。就是那些過去被瀛棘放逐到北荒去的罪犯,盜賊和殺人者。原來他們還沒死,以後瀛棘的麻煩,看來會更多啦。”

赤蠻說:“這些人強壯剽悍,來去無蹤,就像荒地裏生活的狼啊。他們盯著人的目光也真像狼。主母,我還以為他真要撲過來了呢。”

我母親舞裳妃不知道為什麽,臉上突然紅了紅。

在回去的路上,舞裳妃看到一片草場邊有十數個小孩蹲在那兒摟草,我五哥尋花侯瀛台樂也在裏面,他邊哭邊揀,用臟乎乎的手抹著臉,卻始終不敢停下手來。

“去,”她笑了笑,對下面的人說:“去把他抱來。”

“八剌蠻,”她叫著他的小名,“你哭什麽?”

“我餓。我冷。”我五哥瀛台樂擦了擦臉,囁嚅著說。他被人看到了自己在哭,未免有點不好意思。我們瀛台家的幼兒,從小就被教導流血不能流淚,雖然他此刻才五歲,卻也知道流淚只能被家裏尊長鄙視。他和我四哥瀛台彼是同胞兄弟,母親是朔北部一位那顏的女兒,離世得早,瀛棘部禍亂後,伴當缺乏,無人照管,便暫由奶媽和府裏的斡餑勒照顧著。

舞裳妃用一方絲帕將他臉上的泥汙擦幹,對楚樂說:“喂他一點奶吧。”

楚樂就在風裏解開衣裳,將他摟在自己的懷裏。每一星星點點的白色汁液從瀛台樂的嘴角被風抖了出來的時候,那些別的小孩就看得直了眼。

舞裳妃耐心地看他喝完奶,問他:“你四哥呢?”

“他肚子疼,抽筋,被營裏的斡餑勒領回去了。”

“嗯。”舞裳妃點了點頭,“小孩子家,也不能逼迫太過了。跟帶隊的老人說一聲,這些孩子,累了就歇上一歇,他們將來都是我們瀛棘的血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