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蠻舞宴歌 第七章(第3/4頁)

等我的眼睛恢復正常,只看到水潭邊剩下白衣人獨自倚水而立,月光下但見遠處兩個小小的黑點如泥丸般閃動,瞬息不見。

他似乎絲毫也沒受傷,微笑著過來拍了拍我們的頭,說:“來吧。”

窩棚裏鋪著厚厚的一層幹了的草,散發著腐爛的蒿草香氣。

“窩棚裏太小了,可睡不下三個人。今天晚上,這兒可就是瀛棘王子和蠻舞公主的金帳了。”他拍著手說,身子一晃就不見了。四野裏傳來狼的長嗥,雲罄害怕得又要哭出來。他卻出現在十來丈外一棵低垂的樹杈上,吹起一支笛子來。看上去他會在那裏吹上一個晚上。

我和雲罄就在笛聲的嗚咽裏,在冷月照耀的沼澤地裏的清光中,慢慢地睡著了。清晨醒來的時候,我似乎在身子下面的草香裏嗅到了什麽。我聞啊聞,直到聞得頭都痛了起來。這又不是打獵的季節,窩棚裏怎麽會有新鋪的幹草呢?

窩棚外面是厚厚的白霧,這裏確實是一處靜謐的隱所。這些籠罩在大澤上的晨霧如同漂亮女人身上的輕紗,風把它們輕輕撩開的時候讓人充滿企盼。我驚訝地發現,霧氣的口子裏。那個有著亮藍色光澤的水潭裏,漂浮著數十大朵藍色的冰熒惑,它們在這兒卻似乎隨處可見,朵朵都含苞待放。“很漂亮吧。”白衣人說,伸手去采一朵靠近岸邊的花。

“別采,有毒的。”我忍不住說。

“你也認識它?”他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我發現他的笑很幹凈呢。

“這花不是長在冰上的嗎?”我問。

“你知道得還不少嘛,這片蠻舞原本來就奇怪,如果往下挖,你們會發現厚草之下有許多冰窟窿,那些厚冰幾百年都不化,我估計這塊水潭下的寒冰都已經有萬年了。這些花的根,都是從冰下冒出來的呀。”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聽他說這些話,你會覺得他一定親自潛下水去,親眼看到過那些寒冰一樣。說話間,他已經把那朵冰熒惑摘了下來,放在鼻子前聞了一聞。

我緊張地等著他突然臉冒黑氣倒下,他卻悠然自得:“那位教你認花的人沒有告訴你嗎?開了的花就沒有毒了,只有開了的花,冰熒惑入藥才最有效啊。”他低下頭,把花擺在胸前,突然口吐白色的光華,像月光一樣明亮。我和雲罄眼睜睜地看著那朵海碗般大的花慢慢地盛開了。

窩棚前面有一串烤好的青蛙,等我們吃完早餐,以水為鏡,好歹把自己身上收拾了一下。白衣人又領著我們,七拐八繞地走出了那片藍水潭圍繞的沼澤地,到了幹地上,他指著剛剛升起的太陽,對我們說:“照直往東走,也就二十來裏地,就會遇到蠻舞部的人了。小心可別往南邊拐啊。要是你們碰到黑甲的武士,最好還是藏起來吧。”

“我們只是小孩啊,你不送我們過去嗎?”我問。

“我父親是蠻舞的王啊,”雲罄說,“你送我回營帳,他一定會重重地謝你的。”

他哈哈大笑:“如果注定要死,早死一日,晚死一日,又有什麽分別?”然後他又轉頭對雲罄說,“如果活著回去,就和你的父親說,過上一陣,我自然會去拜會他。”他把我們就扔在這兒,然後轉身飄飄揚揚地,又走回到那片陽光也無法驅散陰暗的沼澤地裏去了。

我拖著蠻舞雲罄,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回走著。在一片青草灘的邊緣,我們躲在一叢紅菘草後面看到了一些黑甲的虎豹騎在逡巡。他們低頭辨認狼跡,但那些腳爪的痕跡早就被跳舞的狼群給攪亂了。

我們從日出一直走到日中,正午的太陽幾乎把我們曬暈過去,雲罄把腳磨破了,哭鬧著不肯走,正好就碰上了蠻舞派出來搜索的一哨騎兵。那一小隊騎兵由一名百夫長統領著,大叫著迎了上來。我算了一算,正好是二十裏地。

他們本來都以為我們被狼吃了。蠻舞王把一幹衛兵打了個半死,看護的那幾名斡勃勒死了的也就罷了,手臂被狼咬斷的那個斡勃勒卻是被當場砍了頭的。他們這番出來本想順著狼跡瞧瞧,也是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意思,卻不料兩人都能活著回來,當真是把他們高興壞了。這一隊人勻出兩匹馬來,正要將我們送回營去,卻突然看到西邊塵土大作,後面黑甲的虎豹騎追了過來來,為首的一名騎兵大聲喝道:“把兩個小孩留下了!”

那些蠻舞騎兵知道虎豹騎威名赫赫,此刻突然要搶人,雖然自己這邊人多,臉色都嚇得變了。突然又一騎從東方直沖過來,一聲不響,單人獨騎如同閃電般插入到虎豹騎的陣裏,那首領應變極快,長刀出鞘,青光耀眼,當的一聲和那人交了一刀,只是被那人氣勢壓住,連人帶馬倒退了數步。

那人嘿嘿一笑,撥馬回轉入蠻舞本陣,用拇指拭了拭自己的刀,原來卻是赤蠻。他聽說打圍營地出了事,當下便騎了一匹快馬,跑了一天一夜,直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