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北荒之亂 第一章(第4/4頁)

於是我父親瀛棘王早上出門的時候,就看到成群結隊的野漢子正翻身上馬——為了防止驚營,他們並不都騎狼過來——他們高聲喧嘩,大呼小叫,醉醺醺地揚著鞭子,跨過一夜留下的滿地稀薄馬尿,踏著清晨的微寒和薄霧消失在那些高高飄飛的草裏。

有時候,還有大群的瀛棘的孩子們跟在他們的馬旁興高采烈地奔跑,漢子們唱著粗豪的歌,如同富豪的財主,從馬鞍上往下隨便扔些肉幹和吃的東西。

讓瀛棘王驚訝的是,連書記官長孫鴻盧也混在那幫孩子裏,朝馬上的強盜們點頭哈腰,伸手要東西。瀛棘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他看到一位臉有疤痕身穿灰衣的漢子,東倒西歪地騎在匹灰馬上。他認出那是左驂,他和鐵狼王手下一匹白耳朵的黑狼同名,有人信誓旦旦地說看到過他變成了那條狼,也有人說看到那條狼變成了他,不過沒有哪條傳說是被證實過的。

此刻這位渾身冒著狼氣的漢子正把他的馬勒住在長孫鴻盧的面前,灰馬把一泡尿撒在老頭面前,而他俯身把一包什麽東西遞給了老家夥。左驂甩了甩鞭子,唱著歌跑走了,而長孫鴻盧擡起頭來,猛然間看到我父親瀛棘王在看他,老臉一紅,把東西藏在衣袍下就走。

瀛棘王大聲叫住他,問:“那是什麽東西?”

書記官不得已把東西拿出來給他看,原來不過是包各色石頭,裏頭還混雜著幾小包金粉和幾顆珍珠。

瀛棘王禁不住啞然失笑:“我的書記官,你都老成這樣了,還和女人小孩們搶這些東西嗎?”

長孫鴻盧尷尬地一笑,說不出話來。

瀛棘王一把捉住他的手,說:“走,我到你屋子裏看看。”

他進了書記官的屋子,卻看見他的那間小屋內擺滿各色的樹根石頭,還夾雜著些銀子、珍珠和金粉。他的孫子正蹲在那兒把這些東西細細地研磨成粉末,分成不同的碟子裝著,看見大君進來,他慌張地跳起身來,幾乎把幾個碟子打翻,連忙垂手站在一旁,低下頭去。

我父親瀛棘王皺了眉頭,說:“長孫鴻盧,你這是玩的什麽把戲?和孫子餓著肚子,盡收藏這些東西,還伸手向外人乞要,未免大失斯文吧。”

“斯文值什麽錢?”老頭大聲抗爭說,“這些磨成的顏料可是金不換啊。整個北荒,得上哪兒買顏料去……”

“你還在倒騰東陸的莊稼佬們喜歡的那些玩意兒?”瀛棘王回過頭來,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若非東陸的文字和筆墨,此刻我怎麽替你大君立傳?東陸之風,必定勢不可擋啊。”老家夥硬著脖子說。

“真是世態顛倒啊,被判了刑的人反過來給貴官們施舍吃的,”我父親瀛棘王感嘆說,“這樣太不正常了。”

我叔父鐵勒延陀則半躺在馬鞍子上,帶著嘲諷的譏笑看我父親,說:“一邊都是鰥夫,一邊都是寡婦,這就是人的本性啊,你連這也要管嗎?”

瀛棘王皺了皺眉頭,背起手問:“找我什麽事,說吧。”

“有人偷偷摸摸在跟著我的商隊走,我來問問怎麽回事?”鐵勒延陀翻著眼道,“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

“我不知道這事,”瀛棘王語氣頗為無奈地點了點頭,“不過猜得出來,那是老五昆天王的手下。他們不滿大庫和你的抽成太多,嘮叨過好幾次了。”

“你不管他?”鐵勒延陀好奇地半擡起身體問他。

瀛棘王苦笑了一聲:“你以為我現在管得了什麽嗎?”

鐵勒延陀擡了擡眼皮看他,“在我們兄弟中,我最佩服你這個三哥了,可如今,嘿嘿,我真是替你著急啊。”

“要論上陣對決,我依舊不懼你。”我父親瀛棘王森然說,他的威嚴依舊是讓人不可汙蔑的。他捏了捏拳頭,又緩緩松開,“可登上了這個位子,就不得不左右前後都照顧到。老五偷點腥膻,只是小事,你還能為此殺了他不成?我瀛棘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保養元氣啊。”

“你老了。”我叔父鐵勒延陀直言不諱地說,他從那張寶座上跳起來,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