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北荒之亂 第五章(第3/7頁)

赤蠻和賀拔蔑老都手按刀柄,朝我看來。

我想,看什麽看,你們的刀子插在刀鞘裏看起來還是好的,其實都斷了呀。再說,我知道你們兩個雖然厲害,也不可能明著從昆天王的營地裏殺出去啊。難道昆天王的手下都是泥捏的雪塑的不成,如果是這樣,鐵狼王也用不著和他們從夏天打到春天了,打起戰來也不用兵器了,用火把一烤,這些兵就化了,化得多了,戰場上發起大水來,把人和馬都沖得七歪八倒的倒也好玩。

“公子!”赤蠻叫了出來,我就知道我又發呆了,於是說:“不用跟我去了,自己小心呆著吧。叔父如果是要給我安排一個舒服的好住處,我不想回來了,你們就自己去找個好住處吧。我猜他太忙啦,未必管得過來你們呢。”

楚葉哭了出來,她跪下來給我整理衣領,然後低著頭在我耳朵邊說:“公子啊,你要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哭什麽呀,我是去見叔父,又不是去見壞人。”我這麽說,邊上的兵丁們都笑了起來。然後我就不看他們,轉身隨著那些人走了。

昆天王替他自己建的新營果然氣派,他的住所看上去也講究得多。它已經稱不上卡宏了,根基沒有深埋在地下,反而搭建了一個很高的土台子,看上去倒還真有幾分昭德大殿的景象。衛士們靜悄悄地站在兩側烏木鋪成的側廊上,他們手上持著長戟,穿戴整齊,盔甲上閃著寒光,一定冷得夠戧,但昆天王一定不會為此在乎。

衛士在殿前放手讓我獨自踏步向上。

大殿裏頭空曠坦蕩,一切擺設都遵循白梨城的舊制,除了兩側的廊子裏排列著一排雲板和鐵罄,除了兩排銅鳥銜盞的長腳燈外,沒有一點裝飾和多余的家具,這更增添了它的廣大和寒冷。

大殿的木地板看上去精致多了,我的腳步在裏面發出空空的回響,到底沒有半埋在地下的卡宏暖和,但是卡宏會把漂亮的拖地的袍子弄臟。有多少人為了漂亮寧願不要舒服啊。

我想舞裳妃是一定更喜歡漂亮的,我看到坐席鋪設的不同及幾案的形制高低,說實話,這樣看上去確然更有像王的感覺。我喜歡這樣的鋪設,甚過喜歡我父親要求大家擠坐在一起的方式。

我的目光越過大廳的盡端,落在一張龐大的黑影上,那是一張高聳的王椅。它乍看上去很像白梨城昭德殿上的檀木王椅。它那高貴的形制牢牢牽制著我的視線,甚至蓋過了它旁邊站著的昆天王。

“一模一樣,”一個低沉的聲音轟轟地響起,“再有幾天,我就可以做好它了。”

我叔父昆天王一擡臉的時候,在黑暗裏顯露出兩點碧熒熒的光。他的手裏還抓著一把木鑿刀,帶著疼愛的神情拂拭著那張椅子。這許多年來,他一直在雕刻這張座椅上繁復無窮的圖案。他的手指頭是我看過最靈活敏捷的手指頭,在各式各樣的機巧面前是如此地精細,彎轉起來如此地堅定有力。在他拿著木鑿刀的時候,要不是身上不停地往外散發著某種寒氣,他看上去並不那麽可怕。

一條蛇嘶嘶地從他的鬥篷後面遊了出來,蛇頭上帶著一根半彎的獨角,角頂是珊瑚紅色的。那是條冰角蚺,將人咬上一口後,那人全身的血液都會被凍成寒冰。也只有這種蛇,才會在這麽冷的天還有活力。蛇和龍一樣,被蠻族人視為智慧的化身,草原上的人敬它而不會去殺害它,但將劇毒冰寒的冰角蚺作為寵物飼養的,那就很少見了。

“還剩最後一塊配木,還差最後一條龍了。等我把它雕好,它就是瀛棘的新王椅。”你要是能想象出一條蛇是怎麽笑的,就可以想象得出他臉上的表情。

我稍稍側了側頭,發現大合薩就在側旁的席子上坐著。可我剛才幾乎對他視而不見。大合薩看我的樣子帶著幾分憂慮,這幾天他因為內心的痛苦而變得消瘦萎靡。我猜他這些天很忙,大概有許多人找他,他剛剛從那麽遠的地方回來,千頭萬緒都要從頭抓起。我注意到此刻他的座位緊挨在昆天王的左邊,是除了正中的王座外最尊貴的座位。

“不到開春,一切就會要結束了。”我叔父昆天王側著身子坐在椅子上,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對合薩說。我看到他臉上浮現出一點點志得意滿的樣子,就知道鐵狼王大概是敗了。我的心飛快地跳了兩下。

“我終於可以在這張椅子上坐安穩了,可我的家人也一個個離我而去。這一切,必該是我將付出的代價嗎?”他問大合薩。

“真是寂寞啊。”昆天王一臉寥落地說。

“你得到了那花嗎?”

“是啊。”大合薩終於開了口,“我在蠻舞尋覓了5年,花了好大工夫,只找到了一朵這樣的花。”他從懷裏掏出一朵碩大的冰熒惑花給昆天王看。那朵花開得茂盛,幽幽的藍光在黑暗中閃耀。